在远郊开会,一桌上海人彼此并不熟悉。吃饭因规定而无酒可饮,气氛冷清矜持。上到米饭时,大家突然有了话题突破口,纷纷对米的质地产地进行分析,博古论今,鞭辟入里,从东北大米、江南香米、泰国米说到日本电饭煲、北欧夹生米饭、西南非洲的豆饭等等,一餐终了,仿佛经历了一场舌尖上的粮食旅行。
在粤港人的餐桌上,主角是汤和蒸鱼,米在日常只是配角。东北盛产大米,可在东北人饭桌上,谈论酒的有,谈论米的却极少。他们移民上海,对于米的微妙质地口感差异,总有些恍惚。江南人嗜米。在浙东河姆渡发现了世界上最早的水稻栽培遗迹,《史记》里亦有载:“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
我最早会做的厨房家务就是煮饭。那时读小学高年级,家里还没有电饭煲,米与水的比例、各阶段的煤气火候、焖煮时间皆有讲究。张爱玲也喜欢搜刮把玩日常,“他教我们怎样煮红米饭:烧开了,熄了火。停个十分钟再煮,又松,又透,又不踏皮烂骨,没有筋道。”
我的女友嫁到青岛七八年了,她吃着海鲜就饺子时总念念不忘上海的粢饭团。那粢饭团不是夹裹着肉松卤蛋的台式改良版,而是最最传统的、裹着白糖和黑芝麻的糯米团包根老油条,她回忆起来总是两眼放光,一脸神往。她很怀念读书时坐在弄堂口摊头上,一只温热粘弹的粢饭团配一碗咸浆,完成一顿实惠捂心的早餐,那种单纯的快乐并没有多少年,于她却成了永远的乡愁。
去欧美中东旅游回来的人,肠胃勉为其难消化了一大堆坚实厚味的肉类和乳酪,归家洗尘后,最落胃的第一餐,不是腻若凝脂的粥,而是米饭加些水后煮开即成的泡饭。就一根酱瓜、半只咸蛋、一方腐乳,稀里哗啦,一碗下肚,那种妥贴让多日顶胀的肠胃瞬间舒畅了,所以说:好看不过素打扮。旧时流行于江南的菜泡饭原是节俭主义的产物,那鲜不是清新的鲜,而是浑沌的鲜,我不喜欢,如今餐馆里的菜泡饭不再苟且,饭和菜都属“现在进行时”,青菜、开洋、火腿末和米粒交融,油星隐约,鲜鲜烫烫喝一碗,整顿饭即告圆满。上点档次的龙虾菜泡饭,其实也就是对龙虾的最饱和利用。
日本人喜欢茶泡饭,将海苔、梅子、盐之类随手可取的配料在米饭上铺妥后,用热茶一泡,倒也清新舒展。这在中国南方也是常见吃食。《红楼梦》中宝玉吃过,冒辟疆的爱妾董小宛也惯爱此味,不过周作人也对此感慨,“殆少有故意往清茶淡饭中寻其固有之味者,此所以为可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