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人对765皮鞋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因为765把我们带入了穿皮鞋的行列,在这之前,我真的还没穿过皮鞋呢。
从小到大,都是穿着母亲手工制作的各种布鞋,如松紧鞋、圆口鞋等。母亲做鞋一般会做两双,一双让我穿,正好合脚;一双做得稍大些,让我“日长夜大”的脚不穿小鞋。15支光昏暗的灯泡下,母亲针针线线衲着鞋底,让我懂得要珍惜,遇到下雨天,我舍不得踏湿,会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光着脚板走回家里。母亲摸着我的头,心疼地说:“侬戆塌啦。”
上世纪70年代以前,穿皮鞋好比现在拎“爱马仕”,很是稀罕。那时的牛皮皮鞋都要15元以上一双,几乎是一个工人半个月的工资,铮光闪亮的皮鞋还是少数人享用的奢侈品,一般人即使攒钱买了双牛皮皮鞋,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或探亲访友时才小心翼翼穿一下。
765的出现,一下子普及了皮鞋,弄堂里不少人穿着765神气活现,在“弹硌路”上把皮鞋踢得咚咚响。从未奢望过穿皮鞋的我也心动了。那时,我在农场的工资由18元调整到了27元,除每月寄5元给父母外,还有5元左右的零用钱。看到邻居友康从南京路皮鞋店回来,脚蹬765皮鞋,好不羡慕,要买765皮鞋的念头终于打定。
765是猪皮模压皮鞋,因其价格是7元6角5分,还不要票子,价格是皮鞋中最低的,老百姓便用这个价格称呼鞋子。那个年代所有的日用品除了付钱还要交票子,连买包二分钱的火柴都要火柴票,而独独765皮鞋不要票子。上海人还给765皮鞋起了个外国名,叫“荷兰式”。当时,几乎所有的小青年都穿过,风靡一时。
我穿着765皮鞋回到连队,这可能也是连队第一个穿765皮鞋的人,不少人用惊诧的眼光瞧着我。“这农村,烂泥地,穿什么皮鞋,稀奇来。”我排女职工陈来宝操着一口浓重的苏北话讥讽我。我刚踏进寝室,室友们就啧啧称赞,要我脱下来给他们试穿……没过两个月,我们六人的寝室,竟然有四双765皮鞋了,要不是尺码有大小,还真分不清谁的鞋了。
一次,我从上海回连队,穿着我哥裁剪缝纫的“毛的确凉”衬衫和裤子,笔挺笔挺,脚上765皮鞋乌黑铮亮,在连队里很“扎台型”,那感觉,比现在开着“劳斯莱斯”和“英菲尼迪”还要拉风,“扎劲”。去食堂买饭,不少女生都打量着我,那回头率就像温度计插在开水里,一下子蹿得老高。
765是我的第一双皮鞋,我也不常拿出来穿。为了护鞋,我剪了一块擦鞋布,买了当年不便宜的鞋油,一有空就擦皮鞋,擦得铮亮铮亮的,再用破布包好,藏在箱子里。有一天我去场部参加民兵连长会议,穿着765去“扎台型”,回来的路上恰逢下雨,这下让我发愁了:穿,会淋湿皮鞋;不穿,就要光着脚板走回连队。要知道,从场部到新三连的路面全是细碎石子路,走回去够呛的。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还是脱下皮鞋拎在手中,赤着脚赶路。尖锐的碎石扎得我脚底板钻心般的痛,我咬牙坚持着,一蹦一跳地踮着脚挑泥路走。走到果园一连时,疼得实在不行,抬脚一看,脚底板已被小石子扎得条条伤痕,渗出了血痕。想想还是人要紧,便心甘情愿地把鞋又套到了脚上。
自从那天后,皮鞋就有点变形了,起了不少褶皱,鞋帮撑开。我用破布反复擦,又用报纸把鞋内塞得满满的、紧紧的,土法整形效果不错。可有一次,随拖拉机去钱桥镇采购,不慎踩倒了车斗内的机油,皮鞋开始膨胀变形了。没过几天,鞋头翘了起来,穿在脚上的两只鞋子像两只金元宝。我用镰刀削了方木块塞进皮鞋,无奈,木块一拿走,鞋子两头马上又翘了起来。
765穿起来有点硬也有点闷,我脚汗多,鞋夹受潮,穿久了,帆布夹里竟磨出了两个小洞,鞋面也起了严重的褶皱,后又开裂。回沪看到曹家渡长宁支路菜场口有人手摇缝纫补鞋机,就叫人在开裂处用尼龙线缝补了一圈,补丁打在鞋夹里上,鞋面看不见,我用皮鞋油一擦,修旧如新,又光可鉴人了。
如今,穿过什么牌子的皮鞋都忘记了,唯独765,是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