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收藏铅笔,收藏那些有纪念意义的和特定内涵的铅笔。
上个世纪,中国很看重那些铅笔,是凡召开重要会议,是凡重要节点,是凡重要场所,都要特制一支或者一套铅笔。那笔身上刻有“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某某周年”、“中国工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宋庆龄同志故居留念”、“攀登世界高峰象征性长跑”、“爱我长城、修我长城集资活动”……意义很不一般。党的主席毛泽东很喜欢使用那种纪念性的铅笔,用来圈阅文件,甚至看《红楼梦》时,都拿它来做眉批和夹批,他用的铅笔上刻着“丰泽园”、“人民大会堂”、“中南海”、“京西宾馆”……
那种有纪念意义的铅笔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民间很少见到,物以稀为贵。有时候出席一次重要会议才能得到两支铅笔。比如我的好朋友甘祖申工程师去参加首届全国科学大会,回到上海,就送我一支刻有“全国科学大会”字样的铅笔,弥足珍贵。
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是上海铅笔厂的员工,我收藏的一部分铅笔是从她那里“流”出来的。日子久了,不重样的纪念性铅笔,我收藏了七八十支。我把这个经历写了一篇文章,投给《新民晚报》。后来,这小文在“夜光杯”上发表了。
过了大概一两个月,我收到从北京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赠上铅笔一包,请哂收。我已寄给新民晚报社林放,请持此函前去洽取。吴羮梅”。
林放?林放不就是新民晚报社的社长吗?这位吴羮梅何许人也?他的口气怎么这么大?一包铅笔竟然要林放来转交。我不敢惊动老社长,便到新民晚报“夜光杯”编辑部,先找一位年轻编辑打听:吴羮梅是谁啊?年轻编辑说:我没听说过。羹是羹汤的羹吗?这名字好奇怪。这样吧,我带你去见秦绿枝先生,他可能知道,他是我们报社的老人了。
见到了秦绿枝,我拿出了那封信,说明了来由。他很吃惊地说:那包铅笔社长交给我了,在我这里,给你吧。亏你还是收藏铅笔的,中国标准铅笔厂的创始人吴羮梅你都不知道?1933年,他就成立了中国标准国货铅笔厂股份有限公司,那种六角形的绿色的铅笔是他的招牌铅笔,现在还在出品,学生还在用,他可以说是中国铅笔大王啊!1949年之前,他就是新民晚报的董事了,林放社长的老朋友。
我惶惶恐恐接过那包铅笔,离开了“夜光杯”。回到家里,我打开吴羮梅寄给我的铅笔,数一数,总共有97支,竟然超过了我已有收藏的总数。它们各式各样,琳琅满目,有的铅笔年纪比我大多了。包内还有一张吴羮梅写的纸条:“有幸认识您这位收藏家,是我一生中的快事。”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自称“收藏家”了,每收藏一样东西,都要问问它的来由,再也不能闹出收藏铅笔的人连吴羮梅都不知道那样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