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又见到了这个男孩
那个小孩翻了个身,躺在地上,肚子不停地一起一伏,嘴巴里不时吐出河水。看样子才十四五岁,脸型瘦削,浓眉大眼,鼻子挺拔,尽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也粘在一起,但看得出模样十分英俊。远处似乎有人正往这里跑来,一个,两个,越来越多。我要躲起来,躲到灌木丛里。
“你们总共几个人?”小关急切地问那个男孩。“五个。”男孩怯生生地回答。“那水里还有四个?”爸爸也很着急。“嗯!”男孩被吓坏了,眼睛也闭起来了。“哎!”爸爸长叹了一口气,他和小关先后站起身来,和赶过来的人们一起,站到了岸堤边上。
岸堤上人越聚越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站在岸边,神情无不焦虑。耳远处,青漾江上驶来一条小艇。哦,救援队终于赶来了。然而此刻的小漾河,只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
第二天傍晚,我又见到了这个男孩。我蹲在砖瓦堂房顶,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晓军和姐姐在弄堂里玩耍。发现弄堂口一个四十岁不到的女人,牵着这个男孩的手,来到了我家。看样子,那个女的像是他妈妈。他们敲门进去了。我赶紧跳了下来,偷听他们说话。
“快谢谢叔叔。”似乎是那个妈妈在跟那个男孩说话。“谢谢叔叔!”男孩羞涩地道谢,声音很轻。“真是谢谢!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妈妈忙不迭地道谢。“没事没事,应该的。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啦?”妈妈抢在爸爸面前说话了。“冬宝,问你话呢!说话呀!”那个妈妈在催促男孩答话。“我叫何冬宝,今年十四岁了。”“哦,是大孩子了。要听话,要懂事,不要让妈妈担心。”爸爸话语中,既像是责备,又像是安抚。“我害怕死了,如果冬宝没了,我可怎么办呀!”那个妈妈抽泣起来。
“大姐,您贵姓啊?”爸爸问了一句。“我姓单,叫单怀兰。”那个妈妈还在哭。“怎么就你和冬宝,他爸怎么没来?”妈妈似乎心有疑惑。“哎,一言难尽,他爸走了。”单怀兰叹了一口气。“走了,去哪里了?”妈妈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觉得有点不礼貌。“这孩子命苦,他爸早几年就走了。”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我似乎有点听明白了。
我远远跟着这对母子,来到了他们的家。我很好奇,也许记者都有好奇心,好奇心是一篇精彩报道最好的向导,但往往最致命的也是好奇心,比如那顶该死的宇航帽。
这也是一间老房子,是小漾河边一大片砖瓦堂建筑里很普通的一间,趁他们进门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仿佛比我家的还小一些,大约只有十个平方米不到,里面除了两张小床,似乎没什么像样的东西。
可以想象,一个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孩子过日子,想必是异常艰难。
我很同情这个母亲,也很同情这个孩子。但我发现,我是错的。何冬宝是一个坏孩子,一个冷漠的孩子。我听到了单怀兰母子的对话。
“冬宝,小刚他们四个是跟着你去游泳的,明天我跟你一家家上门,给人家道个歉。”“我不去,他们是自愿跟我去,我又没强迫他们。”这小子的话太令人意外了。“怎么能这样说话?他们命都没了,父母要伤心死了。”单怀兰很惊讶。“他们伤心不伤心,不关我的事。”冬宝很倔强。
“他们跟你那么要好,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单怀兰越说声音越响,听得出她生气了。“良心,良心有什么用?反正我不去。”冬宝还是死扛着。
“我打你个没良心的!”单怀兰越说火气越大,似乎操起什么东西要打冬宝。“他们都有爸爸,死了也活该。你还我爸爸,你还我爸爸!”冬宝冲着母亲大声喊道,猛地夺门而出。我吓得赶紧躲在墙根下,免得冬宝踩到我。“你,你……”单怀兰气得说不出话来,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
我心里很难过,实在听不下去了,跟着冬宝跑了出去。我很后悔,不应该跟他跑出去的。这一跑,让我领教了他的凶狠。他跑得很快,敏捷地躲闪过弄堂里来来往往的人,飞快地穿出弄堂,往小漾河边跑去。我鬼迷了心窍,不知道为什么,紧紧地跟在后头,生怕被他甩掉。但他步子比我大,很快就跑到岸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