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自洛阳带来一盒牡丹花脯,盛放在一只器皿中,色泽嫣然,如一盒上好的胭脂。拈起一只,姿态妩媚,宛然如生,这样一种风华一旦弃了枝头如下凡入了尘世,如今呈放于器,那一痕胭脂玉脯,无辜横陈,完美如一帧标本,分明有某种静默无言的款款情思在里面,一时竟不忍下箸。
蓦然忆起离骚里的两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斗胆一试,果觉惊艳无比,牡丹花的清香跟蜜饯的甜腻,一旦玉露相逢竟是齿颊生香,回甘无穷。如此一番含英咀华果然是神仙绝品,一时间锦心绣口,大约诗可吟得,文可作得。
也曾在白洋淀领略过油炸荷花的冰火两重天。于晨曦微露之时,偕一木兰轻舟荡入藕花深处,采撷第一枚清露滴落的菡萏新株,将其置于灶上,一番烈火烹油,凌波仙子顿成凛然之姿,此种作法似有焚琴煮鹤之嫌,如今想来仍心有戚戚。
还有一种木樨肉,取肥瘦相间猪肉若干,以桂花的浮花浪蕊相佐,用木樨的清香去中和肥肉的秾丽,口味清冽甘醇,不失为一道上品,历来为饕客们趋之若鹜。
大抵这世上所有的爱欲一定要着落在一个吃上,方才觉出现世安稳,烟火丛生。不独风物,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譬如恋人之间,最深切动人的一句情话尚且不是我爱你,而是我做给你吃,其中风月自知。
牡丹总是开在春浓酒酣之际,此时李谢浓妆,桃红飞散,春已深深处。牡丹是接近花事荼靡的一种盛开,姚黄魏紫灿若云锦,名动四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太白一曲《清平乐》道尽牡丹的浓艳富丽,春光旖旎。牡丹盛于唐时,唐人也痴爱牡丹,唐朝雍然大度,气象万千,与牡丹的品性极为契合。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使君王带笑看,牡丹也是一种春风得意,富贵荣华之物。宋人清简,偏爱梅花的风流淹然,孤标清矍,于是杜撰出了一个梅妃江采苹,一曲《楼东赋》更是清怜幽独,风致绝俗,极其契合宋时文人的一种审美。
这就譬如中国古典文学的双峰并峙,唐诗与宋词,唐诗大气磅礴,富丽堂皇,宋词幽微款曲,灵动摄人。
审美这种事情相当有意思,有人就对牡丹爱慕成痴,也有人可能不屑一顾,譬如八大,他会去画一株瘦荷,几根枯藤,枯藤之上栖息不稳的寒鸦一点,绝对不屑于去画一只春风拂槛的露华牡丹。
审美体现的是一个人的心性,大多与一个人的遭逢际遇有关。文人清赏,中国的文人大多追求一种孤清散淡,寥落空寂的出离之美,牡丹是春风骀荡,富贵荣华之物,或许会有人觉得牡丹过于浓艳富丽,未免世俗了些,我以为大俗之至方为大雅,况且华贵本亦是一种气质,就像三代才成就一个贵族,这世上如若有一种花可以冠为国色天香,玉质华章的话非牡丹莫属。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而她的花开势必要名动四方,令群芳失色。
此去不远的东都,春浓酒酣,盛世繁华。
垂杨紫陌洛城东,我知我是想念洛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