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农场战友走了。
归德厅庄严肃穆,哀乐阵阵,当年我们同日去农场的战友都赶来了。我静静地站在孙梅珍的灵柩旁,手持一支菊花,透过玻璃罩,望着遗容,眼睛模糊了。
5月27日凌晨3时多,孙梅珍的女儿用她妈妈的微信给战友群里发了一则消息:“我妈妈已于今天早上二时二十八分在医院过世。妈妈生前喜欢热闹,望各位舅舅阿姨如果有空,来送我妈最后一程。”还配发了她扶着妈妈最后的遗容照。照片上孙梅珍瘦骨嶙峋,不忍细看。这让我想起前年5月9日在市三女中草坪上农场战友相聚时,时隔38年,我们居然一下子认出了对方。她说我写的农场回忆录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峥嵘岁月。
这几天,眼前总是浮现农场不少战友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那些零星的记忆,慢慢拼凑出战友的身影。我慢慢地回想那些温暖的日子,往事纷纷袭上心头,尤其是已离我们远去的战友。忆及他们,泪水就不受把控。
五年前农场战友在宜山路一家饭店相聚时,看到连长杨舜苍老多了,无情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一条条深深的皱纹。结束了,我要开车送他回家,他硬是不肯,拖来拖去也未送成,谁知那次告别竟成了永别。想到那一幕,我的脑海一下子浮现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来。
刚到农场,我们不会挑粪,他先挑一担,走起来,让我们跟在他后面看,既要走得快,又不能把粪溢出来;我们不会扬谷,他脱去衬衣,穿着背心,亲自筛、摇、翻、抖,为我们作示范,直到我们掌握了要领;我们不会割麦,他握着镰刀,弯下高大的身躯,一推、一拉,反复演示到教会我们为止;我们不会插秧,他卷起裤管,拿好秧苗,“用几株秧、插多少深、脚如何往后退”,他就像一个老师对学生那么用心。
连长话语不多,可心细着呢。1977年夏天,酷暑难忍,我因胃出血“三只+”,昏倒在稻田,被排里的六名女职工抬回寝室,连长得知后,心急火燎来寝室看我,神色严峻地对我说:“不要拼着命去做,你才19岁,身体垮了怎么办?三天内不许出寝室一步。”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走了。当时,我还气鼓鼓地说:“我晕倒了,还骂我,没良心的。”事后,指导员陆珠来看我,我把此事告诉了她,指导员说:“连长用心良苦,他是希望你不要再累倒。”一番话令我茅塞顿开,我暗自思忖:“连长,我误会你了。”
连长是1973届毕业生,仅比我大两岁。1978年他“顶替”返沪后,30多年里,仅有两次见面。2013年,他不幸确诊为肺癌晚期,不到半年,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去年12月28日,新三连部分战友费尽周折找到奉贤海湾园祭扫了他的墓。我们献上了一束束鲜花,默哀致敬;斟上一杯清酒,愿灵魂安息。排长严卫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对着连长的墓碑直磕头。是啊,在艰苦环境下凝练成的情谊,不是时间所能抹去的。
林青,连队卫生员,1976年5月7日是与我挤着同一辆车到达新三连的第一批老战友,她“顶替”回沪后,不久就去了美国,从此,林青便与新三连的战友“失联”。
林青小巧而挺直的鼻子翘翘的,好一股傲傲的心气,平时不太与人多交流,却拉得一手好小提琴。初到农场,每天天不亮,就在我们寝室不远处拉起小提琴,惹得我们睡不成懒觉,心里颇怨烦。有天早晨,我与良沪躲在暗处,向她扔破皮鞋,警示她离我们远点。林青告到了指导员处,我俩被训了一顿。之后我常去卫生室拿药,一来二去和她熟了,也就不怎么计较她那恼人的琴声了。有那么几天,悠扬的琴声没再传来,我反而觉得早晨的生活缺了点什么。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林青与弟弟一起去了美国,我们农场战友数度碰面,都没见到她的身影,才知道她在美国因病去世了。农场的分别竟成了诀别,令人唏嘘不已。
逝者如斯,十六位熟悉的战友名字在记忆中逐渐隐退,他们就这样匆匆地离去了,留下的是众多战友的无尽思念。我们怀念的是在艰苦生活中建立起来的纯真友谊,那些曾经和我们一起奋斗过的战友们,虽然你们已经去了天国,不要害怕一个人的旅程,也不要感到孤单,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永远相伴在那个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