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求婚
如果不是为高玉华同学两肋插刀,蔺佩瑶也许不会那么快就告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高玉华转来南开中学后,让蔺佩瑶找到了精神上的依托。真正让蔺佩瑶钦佩并心生好感的是,高玉华同学竟然是个和政府作对的“赤色分子”,她的那只藤箱里总有蔺佩瑶轻易看不到的带有左翼思想倾向的书籍,从陀思妥耶夫斯基、高尔基到毛泽东,还有鲁迅、茅盾、巴金的书,这些书正契合了蔺佩瑶自小就有的那颗同情弱者、痛恨贫富不均的叛逆之心。
高二下学期,蔺佩瑶学会了开车,这也是高玉华对她的要求。一个漂亮、时髦的女孩儿开车从大街上驶过,就是那个年代身份、地位的金字招牌,连交通警察都要行注目礼。
开车送高玉华逃离虎口,是蔺佩瑶一生中做得最侠义肝胆也最让她自豪的事情。那时高玉华已经是军统通缉的要犯。一个周日的下午蔺佩瑶接到高玉华托人带来的密信,希望她今晚九点能到市中区草药街街口接她出城。蔺佩瑶没有想会有什么危险,只感到信任和鼓励。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点温暖,还能让她感到人生尚有价值,只能是来自高玉华。父亲没在家,她谎称要去和邓子儒约会,就把车开出来了。
她们没有料到那个晚上全城戒严,各码头、交通要道都加派了岗哨,对出城的人严加盘查。通远门是为数不多的老城门之一,因此蔺佩瑶她们要出城,必须经过通远门,尽管那里盘查得更为严厉。
高玉华今天似乎不太相信蔺佩瑶的能耐,她执意要钻进汽车的行李箱而不是像以往坐在驾驶副座上。通远门果然加派了宪兵把守。两个宪兵把蔺佩瑶的车拦下来,其中一个还是个带班的少尉排长。“小姐请下车,我们要检查。”蔺佩瑶端坐在车上,看也不看他们,“爬开。”她说。那个宪兵排长知道遇到了有权有势的刺头,他站在了车头前,嘴里衔着哨子,不断地挥手,让蔺佩瑶靠边接受检查。蔺佩瑶倒车,退出去20来米远,然后大轰油门,猛按喇叭,准备冲关了。宪兵排长掏出了手枪,几个警察忙着将一根木梁横在了通远门前。在道奇车吼叫着就要启动时,一个高级警官挥着手从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蔺佩瑶的车吼叫着冲到那高级警官面前,然后一个急刹,差点没把那家伙撞飞。蔺佩瑶下车,一摔车门,抓着高级警官的衣襟就开始撒泼:“李叔叔,你又不是不认得我们蔺家的车,我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共产党吗?是个子丁点儿矮的小日本吗?哪个砍脑壳的敢拦本小姐的车,老子要让他霉成冬瓜灰!”此人是警察局的副局长,也是蔺府牌桌上的常客,他可不想惹事,便挥挥手让宪兵排长放行,说,兄弟,这是我家小侄女,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高玉华顺利逃脱,蔺佩瑶把她送到化龙桥,高玉华说有人会在这里接她,两人在冬雨中匆忙话别。第二天,蔺佩瑶就在学校就被军统的人带走关进了监狱,连蔺孝廉都不准前去探望。在军统面前,一个区长的官职,未免也太小了。
他们倒没有给蔺佩瑶吃皮肉之苦,但不分白昼的审讯、恐吓,也让蔺佩瑶精疲力竭,几近崩溃。关了半个月后,蔺佩瑶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天下午,一个穿风衣的矮个子男人出现在监狱的门口,温存地说:“佩瑶,没事了,跟我走吧。”
这是邓子儒再一次让蔺佩瑶感动。更何况那时蔺佩瑶正面临绝境,南开中学已将她除名,父亲也不再为她出转学的学费,只有邓子儒坚定地站在蔺佩瑶一边。
一个雾霭沉沉的下午,两人在嘉陵江边散步时,邓子儒忽然向蔺佩瑶跪下了,来了一段西式的求婚告白。“佩瑶,嫁给我吧。我发誓我会一辈子爱你,保护你,让你不苦不累,不忧不伤。佩瑶,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请相信我!”“那你跳到江里去求婚吧。”
邓子儒怔怔地看着蔺佩瑶,使劲咽下一口口水,说“佩瑶,我可以跳的。但我们不是孩子了。我要对你的未来负责,我要为你举办一场轰动整个重庆府的浪漫婚礼,我要让你成为重庆最风光体面的女人。”
这样的人懂什么罗曼蒂克呢?但他能让你不再遭罪,不再受家里的白眼,不再受困于目前的尴尬,而风光和体面,本来就是蔺佩瑶从小就穿在身上的外衣,不可缺少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