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脸书首席运营官谢丽尔·桑德伯格的生活遭遇重创。相伴 11 年的丈夫、美国知名网络调查公司 Survey Monkey 的 CEO 戴夫·高德伯格突然离世。戴夫的离去,让谢丽尔的世界瞬间崩塌——生活陷入混乱、工作信心全无,就连戴夫的葬礼也是马克·扎克伯格和其他几位亲友帮忙操办的。谢丽尔开始了漫长的创伤恢复期。其间,她创作了新书《另一种选择》。在书中,她敞开心扉,勇敢展现了脆弱的一面,以及如何在亲友帮助下,通过培养复原力,一步步从支离破碎的不幸中复原。
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亲爱的,我先睡一会儿。”
1996年夏天,初见戴夫·高德伯格,当时我刚搬到洛杉矶,共同的朋友邀请我们一起晚餐,餐后再去看电影。电影刚开头,我就迅速睡着了,我的头,倒在戴夫肩膀上。后来,戴夫很喜欢告诉人们,那时他认为我对他有感觉,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谢丽尔,在任何地方,会倚着任何人睡着”。
戴夫很快成了我最好的朋友,而洛杉矶,对我来说也开始有了家的感觉。他带我结识一些有趣的人,告诉我一些可以避开交通堵塞的小路,帮我制定休闲计划,确保我在周末和假日有事可做。是戴夫,引领我接触互联网,给我听之前从未听过的音乐。在他的影响下,我变得越来越酷了。在我跟男朋友分手的时候,戴夫毫不避忌地安慰我,要知道我的前男友可是前海豹突击队成员,即使在睡觉时床下都放着上了膛的枪。
戴夫总是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可是不得不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我“变得足够聪明去摆脱其他人”,开始和他约会。那场电影之后又过去了六年半,我们紧张兮兮地安排了一次长达一周的共同旅行。又过了一年,我们结婚了。
戴夫是我的精神后盾。每每我觉得沮丧的时候,他保持冷静;我焦虑的时候,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确定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帮我厘清脉络。就像所有的已婚夫妇一样,我们的婚姻也有起起伏伏。不管怎样,戴夫总是让我觉得,我被深刻地理解着,我被坚定地支持着,我被全然地深爱着。我一直以为,我将倚着他的肩膀,度过余生。
婚后十一年,我们一起去了墨西哥,为朋友庆生。我的父母在加州帮忙照看儿子和女儿,能够有一个纯成人式的周末,戴夫和我都很兴奋。星期五下午,我们闲坐在游泳池边,玩游戏。我赢了,但是我的眼睛不争气地总是想闭上。我说:“亲爱的,我先睡一会儿。”那天下午3点41分,有人抓拍到一张照片,戴夫拿着iPad,坐在他兄弟罗勃和菲尔旁边,我在他们身前地板的垫子上睡着了,戴夫在笑。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醒了,戴夫却不在椅子上,我和朋友们畅游了一会儿,想着他可能按原计划去了健身房。后来我回房沐浴,发现他也不在房间里,我有一点诧异,却没有放在心上。接着我为晚餐挑选了衣饰,查了邮件,给孩子们打了电话。
我离开房间下楼,戴夫不在。我走向海滩,和朋友们会合,戴夫也不在。我慌了,一定有事发生。我朝罗勃和他太太莱斯莉大喊:“戴夫不在这儿!”莱斯莉愣了一下,然后大叫:“健身中心在哪儿?”我们开始奔跑。直到现在,我仍能体会到当时我的身体和呼吸因为这句话有多紧张。此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说这句会使我的心脏狂跳的“健身中心在哪儿”。
我们在椭圆机旁边的地板上,找到了戴夫,他的脸微微发蓝,偏向左侧,他头下有一小摊血。所有人尖叫着。我开始给戴夫做心肺复苏,然后罗勃接替了我,医生来了之后,继续接手。
在救护车上的那半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30分钟。戴夫躺在担架上,医生在救治。被朋友们安置在前座上的我哭着乞求医生告诉我,戴夫还活着。我不能接受,医院怎么那么远,为什么有那么多车挡住我们的前路。抵达医院后,戴夫被医护人员带进一扇沉重的木门后,我被拦在外面。我和菲尔的太太玛恩·莱文坐在地板上,另一位密友抱着我。
仿佛等了有一生那么久,之后我被带进一个小房间。医生走进来,坐在桌子后面。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医生离开后,菲尔的一个朋友走向我,轻吻我的脸颊,“节哀顺变。”
有人来问我,要不要和戴夫道别。当然要去说再见啊,我怎么舍得离开。我以为,只要我待在那个房间,抱着戴夫,只要我不离开,戴夫就会醒转,带我脱离这个梦魇。这时同样悲痛的罗勃说该走了,我走了几步离开房间,然后又转身跑了回去,竭尽全力紧紧抱住戴夫,最后罗勃慢慢地把我拉离了戴夫。玛恩陪着我走过长长的白色走廊,她环着我的腰支撑着我的身体,也防止我再跑回那个房间。
我的余生就这样开始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都是我不曾选择的人生,也是我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人生。我和孩子们坐在一起,告诉他们爸爸离开了。孩子们尖叫着,我哭喊着。葬礼上,人们说起戴夫时用的是过去时。家里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不断有人来到我身边,草草地吻着我的脸颊,伴之以相同的一句话:“节哀顺变。”
到达公墓时,孩子们下了车,扑倒在地上,一步也走不了,我躺在草地上,在他们痛哭时紧紧地抱着他们。
戴夫离开后,时间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一天又一天,孩子们哭泣着,尖叫着,他们不哭的时候,我热切地看着他们,等待着他们下一次需要安慰的时刻。我自己的哭泣和尖叫,大部分都是在心里,有些时候,我也会忍不住释放出来,填满其他空间。我被空虚占满,巨大的空虚,占据了我的心脏、我的肺叶,限制了我思考的能力,甚至呼吸的能力。
悲痛是个极其苛求的伙伴,戴夫最初离开的那几天、那几周、那几个月,悲痛一直都在,不只隐藏在海平面之下,也浮上了海面,细细密密地、拖拖拉拉地、挥之不去。然后,像海浪一样,急卷起来,冲刷撞击着,就好像要把我的心抛出身体一样。在那样的时刻,我感觉自己连多一分钟的痛苦都不能够再承受,更别说一个小时了。
我常常看到戴夫躺在健身中心的地板上,我看到他的脸在天际浮现。每到深夜,我会大声呼喊,喊进那虚无:“戴夫,我想你,你为什么离开我?求你,快回来!我爱你……”每一晚,我都哭着入睡,每天早上我醒来,都会一整天再经历同样的情绪。我不相信,没有他的世界还会继续运转。
日常生活中很普通的事情,也开始变成了地雷。女儿在家长之夜上给我看她在8个月前开学第一天写下的话:“我上二年级了,我很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女儿的话像破碎球一样击中了我,她盯着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的文字。我颤抖着,蹒跚着,差点跌倒,我只能假装要跌倒了。我们一起在教室里走的时候,我一直看向地面,躲避着其他父母的眼神,避免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