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晚,在杭州武林广场的街角树下,偶遇一个馄饨摊,燃烧的柴爿、蒸气腾腾的锅子、沁人心脾的味道,神情劳累的我一下子来了劲,要了一碗小馄饨,在树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童年,能吃到馄饨的次数不算多,虽然它不是山珍海味,但要吃到也并非易事。大多数时间是我在生病的时候,母亲才会去弄堂口的妇女食堂花一角钱买一碗小馄饨给我吃。
香气扑鼻的清汤,漂着鸡蛋丝、虾皮、紫菜、葱花、姜末。用调羹舀起一只小馄饨,晶莹薄皮中隐约可见的淡红色肉馅,豆腐般的柔软质感回味无穷。鲜美的味道唇齿留香,我抹着嘴,有点“吃”犹未尽的感觉,不禁心想:再来一碗该多好啊,母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下次再吃吧”。我心里“咯噔”一下,干嘛非要生病才能吃到小馄饨啊。
晚上,躺在床上,我望着天花板,想到味鲜汤美的小馄饨,嘴不由“咂”了一下,巴不得半夜里再发寒热,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还想着昨晚那碗美味。生病可以吃小馄饨,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打转。弄堂一小伙伴为了逃学,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喝开水让家长量体温,竟发“高烧”了,小伙伴得逞了。知道这个秘密后,我心里嘀咕着,我也“如此”不是“有病”了嘛,有病就有小馄饨吃了呀。想到这,不由一阵高兴。
家里有一只体温表放在碗橱的抽屉里,我喝了开水一量热度,竟然38度多,心中大喜。知道母亲四点下班,我算好辰光,喝下热开水,佯装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母亲踏进家门见我躺在床上“哼、哼”的样子,摸摸我的额头,从抽屉里拿出体温表,甩了甩,塞到我的嘴里。“啊哟,有寒热了。”母亲看着体温表喃喃自语道,我却窃笑不已。母亲又摸了摸我的额头,不怎么烫,似乎放心点了,问我要吃夜饭吗,我摇摇头。猛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说:“哦,我去买碗小馄饨拨侬吃。”转身拿了只小钢精锅子出门去了,我一骨碌从床上跃起。
久而久之,母亲见我发“寒热”,只要一碗小馄饨下肚就能“搞定”的,以致,我每次发“寒热”,她都买来一碗小馄饨给我“治病”,而我吃了小馄饨,人马上活络了,她也放心了。
有一次装病,有点弄巧成拙,开水喝得太烫了,又是马上量热度,“体温”一下子飙升到39度多。这下,母亲有点急了,她非但没去买小馄饨,还拉着我去了华阳地段医院。路上,我一声不吭,走得很慢,心里想着:“拆穿西洋镜哪能办?”到了医院,母亲忙着去排队挂号,我溜进了厕所,对着水龙头连喝几口自来水,才回到了母亲身边。来到诊室,医生让我张嘴看了喉咙,又让我量了个热度。“人蛮好的,没有寒热嘛”。医生看着母亲,“小孩子,皮来西,一会热度高,一会就正常了”。说罢,就让我们回家。母亲见我没了寒热,又不用配药,面露喜色,忙着拉我回家。这一次,我非但没吃到小馄饨,还差点露馅,心里有点“吓丝丝”的。
有一天,与弄堂玩伴在给水站上打“水仗”,湿得浑身上下没一点干的地方,回到家时就一个劲地打喷嚏,人也晕乎乎的,趴在台子上竟然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下班回家的母亲叫醒了我,让我去挑水。我说人没力气,想吐。母亲一摸我的额头,有点烫手,她想到我在外面调皮和上次医生的话,便说,“你去挑水,我去买小馄饨给你吃”。我一听说有小馄饨吃便来了劲,挑起两只铅桶直奔给水站。平时不怎么重的两铅桶水,今天挑在肩上竟然两腿打飘,眼一黑、腿一软,一下子扑倒在地,全身都溅湿了。买馄饨回家的路上,母亲见打翻的铅桶和路人扶我的那一幕,才感觉到我今天与往日有点异样,连忙叫上弄堂里的人帮忙,踏自行车送我去同仁医院。我坐车头横杠上,母亲坐后座,直奔医院。医生一量体温,竟然有40多度,着实让母亲吓了一跳,护士拎来了“盐水瓶”,给我吊针。我依偎在母亲的手臂上,蒙蒙胧胧睡了过去……回到家里,母亲让我吃小馄饨,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倒头便睡。
次日早上醒来,我又生龙活虎了。忽然又想到昨晚的那一碗小馄饨。母亲说,叫你叫不醒,就让弟吃掉了。见我一副懊恼的样子,母亲给了我一角钱,让我自己去买小馄饨。我拿着钢精锅子直奔妇女食堂。
终于有一天,我如法炮制发“寒热”时,被提前回家的母亲逮个正着。小馄饨肯定没得吃了,“吃”的是一顿暴风骤雨式的“竹笋拷肉”。这次皮肉之苦让我长了记性。从此,再也没有主动量过“寒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