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全国网民“买买买”的11.11早上，我横跨上海，去东头的宝山区图书馆。这天是“上海·我的城”四人作品联展开幕的日子：金宇澄的插图、尔冬强的航拍、黄石的油画以及我的肖像摄影。我在这个专栏写过金宇澄和尔冬强，今天写写黄石。

　　我与黄石相识于二十岁左右。那时，我喜欢写诗，他喜欢画画。诗人为何很多，因为写诗只要一片纸，成本极低。画画则贵得多，尤其是油画。他没有老师，看书看印刷品自学。他画石膏像的形很准，画人我说“不像”，“石兄你怎么可以把人画得不像？”他开导我，画画又不是拍照，不需要很像。他喜欢俄罗斯的列宾画的人物和列维坦的森林，上海没有森林可画，他去苏州河边写生，去画上海的屋顶。上海人很多，愿意当模特的人很少。我给他当过一次，穿条裤头，手持一根拖把柄站着，不仅不能动，最好也别聊天。这么傻的事情做过一次就全无兴趣。黄石只好跟穷苦的梵高一样，画静物，画外婆，画隔壁的小弟，反复画自己。

　　黄石的职业是公交四场的调度员，就是坐在终点站的亭子里拉铃发车的那位。他是预备班，每天凌晨两点三刻起床，三点半上班，哪条线路缺人就去顶上，不缺调度员就去顶替售票员。“上车请买票，月票请出示”，黄石就这样在上海各条线路上兜了一圈又一圈，兜到三圈半他就下班了，可以骑着自行车背着画夹去写生。

　　那时的黄石会告诉我，哪条路上的房子好看。他喜欢虹桥路，当然也喜欢外滩。他会关注一些建筑细节，关注它们的不同。我准备当诗人，对这些没有兴趣。“哦哦，山岳的波涛，瓦屋的波涛，/涌着在，涌着在，涌着在，涌着在呀！”（郭沫若《笔立山头展望》）诗人是这样写城市的，一句“瓦屋的波涛”就够了。

　　从后来黄石画《咪咪噜外滩迷失记》，画《最美的上海》来看，他得益于那段生活。在公交车上看见的上海，在自行车上走到的上海，当房产公司艺术总监时思索过的上海，一一被他收在画笔下。年轻时我们嘲讽某人是“多情种子”，对上海，黄石便是多情种子。退休之后，他借了一间工作室，去那里独自画画。名利都已淡然，还一个心愿而已。这个上海的老市民，像写情书一样一砖一石地画着他爱的城市。那本《最美的上海》豆瓣网评分9.2，一多半的人打出五颗星！

　　黄石会将画到一半的作品贴在朋友圈，我在一个叫“我们在二十岁左右”的小群跟他说几句“像不像”的意见，我们继续青春岁月的话题，继续青春的爱。

　　2017.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