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精心创作

　　回到上海，黄蜀芹请李子羽、宋国勋两位编剧创作这个命名为《人·鬼·情》的电影剧本。可当剧本初稿完成后，也许他们并没有深刻理解黄蜀芹的设想和追求，仍然拘泥于对一个女演员生活经历的直接描述，一种很客观的态度和很平常的叙事体。这不是黄蜀芹想要的，只得全部推翻，亲自写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工作台本。当她在细致考虑影片的时空转换和结构时，拍摄的方案也随之成熟：设虚实两条线，女主人公秋芸的世界——一个扮演男角的女艺人的艰辛与坎坷。这条线是叙述性的、情节性的、写实的。但这部分要尽量概括、浓缩，留出篇幅来给另一条线——钟馗的世界——钟馗带着一行小鬼载歌载舞赶路前行，去送妹妹出嫁。这是女主人公秋芸表演、创造的虚拟世界，这条线是描绘性的、表现性的，对人物心情起着宣泄作用。虚实两个世界在影片中交替出现，每遇秋芸的命运转折关头，钟馗总是在另一个世界关照着她，这样一个丑陋却充满人情、人性的独特形象，对女主人公的心理起到了强烈的升华作用。

　　创作大纲和结构定下后，重点就是选男女主角了。女主角秋芸的扮演者，既要有戏剧功底，又要会在镜头前表演。徐守莉原是京剧演员，后来改行演电影，曾在《野山》里出演过名叫秋绒的小媳妇。初次试妆时，黄蜀芹就发现她跟裴艳玲有点像。等她剪了长发，假小子模样的她更有裴艳玲的范儿了。

　　影片里的钟馗则必须由裴艳玲自己来演。这部人鬼交融的电影之所以会诞生，就是因为黄蜀芹认识了裴艳玲这个天才演员。裴艳玲说，她嫁给了舞台，即便是在人群、鲜花、掌声的包围中，她依然可以从容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黄蜀芹太赞赏她了，这个“漂亮的真闺女”，偏偏要演世界上最丑陋的鬼。影片最后钟馗有一段很完整的表演，没有扎实的戏曲表演功底是扛不下来的。这是秋芸，也是裴艳玲的又一个艺术高峰，换作别的演员，不可能有裴艳玲那样的深刻理解，表演就会打折扣。所以，演钟馗的非裴艳玲不可。

　　秋芸养父一角，黄蜀芹请“戏好人清高”的李保田来演。李保田和裴艳玲一样，也是梆子剧演员出身，对裴艳玲也非常熟悉，所以由他来演养父这个角色再合适不过。

　　后来的一切证明，黄蜀芹的选择是对的。裴艳玲演的就是自己，所以好得不出意料。而徐守莉和李保田的表演，让黄蜀芹暗暗叫绝。

　　《人·鬼·情》的第一场戏在保定剧场后台开拍：初恋受挫的秋芸演《三岔口》被人暗算，一颗钉子扎进手掌心。回到后台，秋芸内心万般痛苦，几乎崩溃，眼前晃动的是各式各样脸谱。黄蜀芹觉得这时的秋芸是需要宣泄的。她问徐守莉：“你有没有这种心境？心中充满闷气，然后走过公共汽车站去踢汽车或用力挤车时与陌生人吵架？”“我常常这样干的，”徐守莉笑了：“这种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太多了！”徐守莉是个好演员，只见她抓起黑红二色油彩，重重涂在自己脸上，悲愤地大声嘶喊……黄蜀芹站在摄影机旁看着她的表演，内心再次受到震动，几乎难以控制。

　　李保田是老戏骨，精心设计每场戏的表演动作，但更多的是即兴发挥。黄蜀芹欣赏这样的表演，既准确又鲜活。黄蜀芹自问：李保田的这种表演是生活化还是舞台化？有些场景原本就是意境化的，对话也经过提炼，与百分百写实有一定距离，而且这是一个想过戏瘾、半醉的老艺人，所以，李保田的表演很合适，分寸拿捏恰到好处。

　　黄蜀芹从小在舞台后面看妈妈丹尼演戏，她喜欢有力度的电影表演，也熟悉演员的内心需求，因此，亲自为李保田写了火车铁道旁送秋芸回剧团那场戏的一段台词：“生死不论，永不反悔，这是早就说好了的。你想想，灯光一亮，面前一片黑压压的观众。你就看见灯光，别的全看不见。锣鼓一响，人一出台，就什么鸟事全都没了。只有你在台中间站着，这就叫角儿！角儿啊！”只有特别了解舞台的导演，才写得出这样的词，李保田演得酣畅淋漓，赢得喝彩声。黄蜀芹认为李保田扮演的养父倔倔的，对女儿又爱又凶，太让人印象深刻。果然，李保田后来以《人·鬼·情》中的出色表演，荣获第八届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