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继父李宗林
重庆没法呆了,秦如冰带着孩子们来到江津讨生活。一天演出结束后回到家里,妈妈把瑞云拉到一边,告诉她,琴师李宗林要做她的继父,说这话时,眼睛盯牢女儿。瑞云把头别开去,不理睬。12岁的瑞云已饱经人间沧桑,每天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把戏演得更好,赚更多的钱养家糊口,至于母亲改嫁,她视为与己无关。所以,那天之后,琴师住到了家里,做了瑞云的继父。不过,在瑞云的眼里,他还是琴师。
1940年,李宗林与秦如冰结婚,他精胡琴,通戏曲,待人儒雅而彬彬有礼,不吸烟,不喝酒,聪明,勤学,喜交友,爱字画,几乎把好男人的优点都占全了。妈妈说:“你继父会待你们很好的。”已经是“小江湖”的瑞云冲她苦笑,心想:“亲生父亲不过如此,一个做继父的,还能要求他怎么样?对我好不好都无所谓,只要不欺负妈妈你,你觉得好就行。”
李宗林个子高,由于一只眼睛有问题,早上起来就戴上一副老式圆框墨镜,屋里屋外都戴,没见他摘下过。他与秦如冰在一起,一个文文静静,一个风风火火,正好配对。
有意思的是,李宗林在踏进这个家门之初,就没指望孩子们能如何尊重他,也从未对三个孩子要求什么。他的想法很简单——在这个新家里,自己要扮演好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不过,真正实施起来,李宗林当得最好的,还是教师的角色。
入了梨园,练功是每天早起要做的功课。这一点瑞云当然明白,只是常常会小孩子气发作,贪睡赖床。继父每天早上都会叫瑞云起床。冬天,他会模仿大公鸡,喔喔啼。夏天,枕畔则会响起折扇轻敲床沿的笃笃细声,不急不徐。有时瑞云明明醒了,还是闭着双眼,故意不吱声,继父也不戳穿,只是一直敲,一直敲,直到瑞云起床。他就有这样的耐心。
有一天,瑞云到河边树下吊嗓子,正发音,忽听旁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过去一看,竟然是继父。瑞云感到奇怪,琴师为啥要吊嗓子呢?李宗林笑道:“我是在为你吊的呀。”瑞云更是不解。李宗林问她:“你觉得自己嗓子有什么问题没有?”瑞云回答:“没有呀,挺好的。”继父说:“有没有下午休息后,嗓子有发紧发干的感觉?”瑞云说:“这个有,不过第二天又没感觉了。”李宗林告诉她,你这个就叫“回笼嗓子”——本来嗓子吊得挺好,唱了两出戏,嗓子挺舒适,睡个午觉起来,再开口,啊呀,嗓子发声吃力了,其实是嗓子闷掉了。
李宗林给瑞云作出规定,午觉起来必须重新吊嗓子,这事他会每天监督,谁求情都不行,再累也不让破戒。“什么时候能不吊了呢?”瑞云问。平时和蔼的继父这时没一点通融余地,他说:“吊到什么时候唱,嗓子什么时候有,没有发紧发干这回事。”
继父的要求,瑞云坚持做到了,“回笼嗓子”问题也终于得到克服。在这过程中,她悟出一个道理:所谓的嗓子,实际上就是功夫,功夫下去了,嗓子自然就会有。这个事情过去,父女俩的心贴近了许多。说到变化,最明显的是女儿叫继父的感觉,人前人后,“爸爸、爸爸”,自然、亲切、勤快,感觉甜丝丝的。
很多戏文文字艰深,单凭死记硬背,演出很难达到理想高度。瑞云一家都很聪颖,可惜都没有读过书。李宗林感觉这个问题最大,就有了盘算,由他任教,以剧本为教材,从扫盲开始,让全家人读“李氏文化速成班”。
有一次,剧场演罢,又被唤去加演一场堂会,回家时已过半夜。瑞云感觉特别累,李宗林也有点感冒的征兆,一路咳嗽。进了房间,妈妈让李宗林坐下休息,服侍他喝开水,和他商量:“今晚的课,取消吧?”李宗林没有正面回答,说:“瑞云怕是有点累了吧。”这时有人敲门,是瑞云按规矩上课来了,不过她先问一句:“爸爸身体不舒适,今天是否免了呀?”李宗林说:“没事、没事。”就起身开门。
李宗林讲课,充当教材的剧本,无论是否清晰,他都要亲手再写一遍,毛笔小楷,端端正正,然后用手指点着,一字一句地讲解。程砚秋先生的小本戏,言辞都非常文雅、精深,李宗林认为程戏的文学底子比别的流派高,他对瑞云说,“只有唱词理解透彻了,戏文精髓掌握了,演出来的戏才会有隽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