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谈往的图书一直是我喜读的,比如顾村言新作《三柳书屋谭往》。他说,此书所说的是往事,是“泡老”。“泡老”者是能“得几许清气”,不让岁月闲闲而过。于是乎,这是一种清芬,一个意境。其实,无非古今中外地闲谈一些旧时岁月,“小狗在脚下绕来绕去,阳光在他的书桌上慢慢游移,映着秀逸的书法,那样的时光如定格一般”。其实这就是文化的传承,总在悄然之间,却总是难以忘怀。
书中所谈都是活得很精神的一些老人,儒雅的老人,如章汝奭、朱豹卿、贺友直、黄裳、汪曾祺、关良、启功等,或有所交集的目见,或是间接的耳闻,都是难得者,书中种种自然是珍贵的史料。
应该说,顾村言是幸运的,在这些文化老人的暮年得以走近他们,亲炙其风采,“直接体会中国文化与文脉的鲜活与流转。”老人多数好像落伍、守旧,谈过去的多,这是自然现象。不过,也不尽皆如此。有的人,年龄很老了,像章汝奭老人,都已九旬的人了,可是见地却仍很新鲜——这就是所谓的清芬了。他说,书画“真赏为要”,一个人,首先必然是道德、文章,然后“行有余力再治文”,如此,其身后的墨迹才可以为世所宝。这位文化老人给了我们很多借鉴。他身上“不合时宜”的耿直,渊博的学识,“无愧我心”的坦荡,都深深地影响着亲近他的众多后辈。还有启功先生,他的书法好,可是对称他为“书法大师”,则很抵触。这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谦虚,而是大不以为然。同样,他对所谓“书法教育”也是反对的,尤其不赞成搞“书法硕士”和“书法博士”,因为“标准拿不出来”。
如此“白描”而出的人物,却亲切而生动。老画家贺友直,这老头倔啊,人家问他的画多少钱一平尺?他却说,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开布店的!
这些文化老人,当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者,他们也是世俗里的人,但他们不愿意活成一个俗人,而希望活得精神。什么是精神?就是恂恂然,就是兀兀然。恂恂然即雅,即平和;而兀兀然即傲骨嶙峋,即有所操守。
这些老人当然也有缺点,如章汝奭老人因“羞与为伍”,虽说耿直,却也有独善其身之狷介。如黄裳先生,年过九十,犹是笔带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固然这是是非分明,但有时也带着某种情绪化的感情。
这本书里,除了写文化老人,还有谈论书画的文字。可以看出,顾村言的“术业有专功”了。他说得颇为到位,而且不是老生常谈,或者人云亦云,而是有独立思考的。如他谈论高居翰先生的几本写中国画的书,说他有一种长处,就是“他者”的视角,“确实让他的文章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深度与风格,看到一些中国学者看不到的问题”。然而,他亦自谦地说,这恰也是其短处。因为“知识结构、文化差异、笔墨认知的缺失与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不足导致他对中国绘画的理解在不少方面仍有隔膜处”。这是一针见血之语。如此独立思考的色彩,其实散布全书,是一种宝贵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