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我在美国加油站偶遇一位女性黑人,她刚打开车门,歇斯底里的摇滚一下决堤而出,撕裂了空气的宁静。而她几乎扭动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踩着音乐的节奏摇摆到加油站。那位黑人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刹那间我感到,对于黑人来说,音乐就是生活。
纽约哈莱姆黑人歌手演唱会携带来的恐怕就是这种“音乐就是生活”的撞击吧。这场音乐会和我想象的还真有点不同,舞台布置极简,也没有炫目的灯光,更没有观众海啸般的尖叫声。两个高鼓,架子鼓,一架钢琴,几把高凳,就是舞台上的所有。作为黑人乐器的文化象征的大红色鼓,让人想到美国黑人作家哈里克斯的名著《根》里的情节:一些失去了自由的黑人奴隶们被分开关押在几个船舱里,迫切想了解外面发生的情况,这时一个黑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鼓,敲出心灵的鼓乐……
此时,舞台上打击乐师款款走出,不由分说地开始敲击,飞扬的鼓点顿时点燃了所有人跳动的心。爵士乐动感的切分,节奏布鲁斯的忧郁,灵歌的虔诚,《平安夜》的淳朴、清雅,节奏鲜活的舞曲……歌手们动作粗犷有力,感情炽烈,载歌载舞,无愧是“身体”的音乐。黑人演唱最大特色就是声乐中的多声部组合,在一段相同的旋律框架基础上各自展开,他们的合唱时而炽烈,时而深沉。
演唱会颇有层次感。如果说上半场音乐之旅是快板,让人激动,下半场圣诞歌曲是行板,使人陶醉,那么在中场休息前的插曲就是慢板。这个特别的环节中,歌手们通过吟唱悼念日本核事故、中国汶川地震中的遇难者,十分深情。处在一个每日都有新事的时代,过去的事件很快被掩盖,我们的悲伤和快乐也变得短暂。感谢美妙舒缓的《治愈》和《一切都会好的》两首歌,让人还能这么纯粹地回味过去。
三岛由纪夫说,音乐是最抽象的声音形式。卢梭、康德、黑格尔都认为音乐没有内容,音乐的特性——不是凝固的,是迅速流逝的,我大有感触。在《圣诞快乐》这首歌温馨的旋律中,我们起身离开沸腾的音乐厅后,再想轻声哼唱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调了。乐音的形式质料之飘渺,何以至此!
李斯特曾经在给乔治·桑的信中说,对艺术作品必须进行哲学性的评论,除艺术家本身外没有人更适合了。此言极是。但是我们这些音乐莽汉还是管不住自己,忍不住说了些抓不住重点的话。我业主文学,连个乐迷都算不上,还在听音乐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把音乐和文学拉扯到一起。莎士比亚《第十二夜》中公爵这样评价音乐:“如果音乐是爱情的养料,那么奏下去吧!啊,它拂着耳朵,像芬郁的南风,吹过一畦紫罗兰花,窃取又送来了芳香。”第二幕,他喊道:“给我奏些音乐吧。我觉得它慰解了我的痴情。”公爵的听法被汉斯立克等人判定为缺乏精神鉴赏的审美标准,是“最知感谢”的听众,同时也肯定会是使音乐丧失尊严的听众。我想,我就是这样的门外汉,因为和他一样,我感受到的是音乐原始力量所赐予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