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因分别在中国香港和日本东京以及上海等地举办了反响热烈的个展,王劼音和何曦,两位已建立了自成体系的绘画语言,坚持拒绝被简单归类的海上画家同时受到关注。
基于传统又跳脱传统,在他们笔下,有苍劲与雄浑的文人山水画的遥远追忆,也有升空的鱼、落入水底的骰子、空间站的鸟笼等组成的魔幻都市,他们都是“技有巧拙,艺无古今”的支持者,以“东方精神的当代表达”成为上海当代水墨艺术的领军人物。
将今人的感知融入古人的意境
前不久,有媒体将王劼音于中国香港个展交出的大山水系列评价为“中国式绘画的贡献”。王劼音本人的回应是:“我吃不消奶油味,很高兴有人评论我的作品比较粗犷,还是有一点力度的感觉。”毫无矫饰,说话、画画、做人一以贯之,在圈里,王劼音的口碑一向很好。
不管绘画门类是版画、油画,抑或水墨,大自然的风景,山水、花鸟等始终是王劼音艺术创作的母题。通过文化积累和审美活动,发现、唤醒和照亮了大自然的美,使它从客观的物象变为主观的表现,凸显出中国人的人文意蕴,贯穿了王劼音的艺术生涯。
在2018年以来的新作中,如《庭院叙事》系列,王劼音收敛起一贯擅长的书写性描绘,抑或是从早期版画创作中寻找到某种结构的灵感,凸显出一种强烈的几何构成,打破了之前他长久以来留给人们的平静、理性、优雅、节制的观感,呈现出坚挺、刚硬、冷峻、生涩的美学特性。这无疑是王劼音对自己艺术创作习惯性和舒适性的又一次背叛和逃离。
而何曦则以一幅《标本·中国美术史》的长手卷更直接地表明了自己对中国传统绘画与当下关系的理解。在《标本》系列中,古人的得意之作被装入玻璃瓶,浸在防腐溶液中。“标本”是挑选出来供后人学习、研究的某种实物样本,以此向先人致敬的同时,何曦不惮于表达自己始终坚持的观点:传统或者说民族性是一个艺术家的底色,但艺术史从来不是简单的轮回,艺术不是靠顶礼膜拜来推进的。用模拟的方式和心态去看传统艺术,永远追求不到其精髓和本来的面目。创造绘画“元语言”,用革新精神去对当下的处境作出回应是当代艺术家的使命。
2008年,在巴黎拉德芳斯的新凯旋门,何曦注意到台阶上有玻璃做的阻隔,可能出于挡风的需要,这些玻璃幕墙高而空,很有形式感。心有戚戚,回国后,何曦开始系统性地把玻璃意象作为隐喻用到作品中。四根直线染一片淡绿,质感和透明感就出来了,单纯,有力,也更接近物象本质。
从波德莱尔斥之为“恶之花”的工业化时代,到后工业化及迄今的互联网时代,人类渐渐远离了鸢飞鱼跃的自由和青山绿水的闲适,贯穿一百多年来的消费主义和现代城市病的困扰是全球化的共同境遇。无论是王劼音画大山水,还是何曦画花鸟、动物,尽管前者多抽象的构图,后者偏具象的描摹,本质都是通过对自然的关注来正视现代工业化时代人们的处境,通过重新启动中国文化传统中的自然性,以自然所携带的意境,重建传统诗学观照下的自然之景,启发观众对当下的反省与观照。两人的共同之处或在于,不管是前者的写意式大笔,或是后者工致的勾勒,都蕴藏着中国文人含蓄的张力与隽永的诗意。由此可见,优秀当代中国画家用以支撑作品的,正是来自于传统的浑厚博大的文化气场和精神优势,而所谓抽象、表现、乃至观念,都不过是外在的表皮。
王劼音曾在浙江美院中学部度过了难忘的少年时代。从这个角度,曾在浙美上大学期间感受过“85风潮”的何曦与这位前辈在精神起源上达成了某种默契。王劼音曾经游学维也纳,何曦则受叔本华、马格里特、基里科等西方哲学与艺术家影响,他们都有娴熟的技巧,扎实的理论素养,同时,又有开放的胸襟,内省的精神支撑住了他们的作品,而不是外在的形式。
于边缘之处望海生潮
徐明松可能是圈内较早关注到活跃在王劼音血液中的当代因子的美术评论家。在他担任策展的几次当代水墨群展中,老骥伏枥,王劼音的作品在一群中生代画家中,呈现出其无可匹敌的倔强老辣的气场。“边缘风景”是其中某次群展的名字,恰好描述了王劼音和何曦作为画家个体的生活态度和艺术理念。
1941年出生,自1996年起担任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圈内很多后生晚辈都曾经上过王劼音的课,尊称他为王老师。他也担任过上海美协副主席,只是自己从不提起。作为上海中国画院画师、国家一级画师的何曦今年刚迈入了第五个本命年,受聘为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的客座教授。两人都有着相对正统的社会身份,在艺术上也出奇一致地追求“离经叛道”。版画出身,油画建立学术地位的王劼音老年变法,玩起了中国水墨;已用带有象征性的形式语言建立了自己寓言式图像王国的何曦则不顾藏家“不要轻易变化”的要求,转而开拓写意。
深谙其个性的策展人江宁、胡建君近日在C+Collection空间推出了何曦个展“成何体统”。何曦为这次展览量身定制的巨作——极乐鸟之“风生水起”,高6米,宽近5米,画于艺术家丁乙提供的巨幅瓦楞纸上,磅礴大气、满壁风动之中,呈现鸟飞鱼翔、天空海阔的欢喜与博大。事实上,这只孤独飞翔的鸟已经成了何曦的自我表征,反复出现在作品中,包括用镜头记录日常的时候,也会通过软件后期叠加上这只极乐鸟,“一路飞,完全停不下来”。
这次对于材料的尝试与探索,于何曦是冒险的开始,但王劼音在这条路上,显然已走得很远。近年,王劼音致力于利用废弃物,包括别人画坏掉的画来进行二次创作,甚至看到工人在墙壁上画一个图标,画一个施工图纸,他觉得好看也会拍下来,而后以之为前提开始画。“当然可以由此联想到对于环境的保护,但我不愿意借此做廉价的宣传。更重要的是坚持墨戏,随机又超然,这是我绘画的方式。”
两人均不喜混圈子,数十年以一种甘于边缘的姿态活着。王劼音曾笑说,主要是害怕和别人画得一样,所以必须和人群保持距离。日常交往,他们总是给旁人一种抽离的温暖,言辞平淡而朴实,但他们的作品却充满锋芒与力度。
做减法永远比做加法要难,接纳时间同时也抵御时间。王劼音说像是昔日农夫关心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收成那样,如今的自己只在意在画图这件事上能否做得再好一些。从某种角度而言,两人都是没有年龄感的人,“不关心年份的更迭,假装没有发现时间的流逝,走进画室仿佛如20年前那样作画,就在这样一种自欺欺人的虚拟的时间形态中获得一份自在从容和平静。” 一天不画画就会心慌,他们都是停不下来的“极乐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