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5: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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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04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一个人的理发师
月 马
  月 马

  那天五岁的小儿子在爷爷的抽屉里翻到一把剪刀:一把乌黑色的老式铁制剪刀,把手已有些褪色,生出点点锈迹,上面隐约还挂着一两根短短的头发茬。儿子问我这是做什么的,我摸着儿子的脑袋,目光却离不开那把剪刀,许久。

  自打我记事起,每逢过年过节之前,经常会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理发师傅,挑着一副担子,走街串巷,替大家理发。上世纪70年代的上海还有农村,那常常就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移动理发摊。

  听奶奶说父亲17岁那年后,就没再去老师傅那里理发。一把乌剪刀,一面镜子,父亲总是这样自己做着自己的理发师。

  还记得小时候,那天又是一年的腊月二十,老师傅如同和大家提前约定好一样,一大早便在我家不远处的小杂货店门前准备好家什。老师傅只给男人剃平头,一把手工推子算是平日不多见的稀奇玩意,配上剪刀、刮刀,理遍了全村人的春夏秋冬。父亲带着我排在队伍后面,旁边一帮子叽叽喳喳的婆娘唠着家常,而等到我在推子的咔嗒声结束后,父亲却总是付了我的钱便带我离开。

  那天夜里吃饭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爸,你为啥不跟我一起理发呢?瞧你自己拿剪刀剪的,坑坑洼洼,哪里比得上老师傅剪的?”父亲没有说什么,一口一口地抽着大前门,不知道嘟囔着什么,鞭炮声响了起来,淹没了他的声音,我便没有继续追问。

  我不舍得父亲,甚至私下里觉得父亲的头发坑坑洼洼的,有点影响我们家的形象,怎么说是一家之主啊。于是我学着老师傅的样子,开始尝试给父亲剪头发。理出来的头发,虽有参差不齐,但相比以前的坑坑洼洼,这些只能算是小坑小洼了。对于我的手艺,父亲虽没有夸过一句,却始终笑吟吟的,那双笑眼,也随着时间渐渐朦胧暗淡起来。剪刀,锈了,磨一磨,继续用,后来买上了刮刀,再后来换了最新款的理发器。可是这些老东西他怎么也不愿意扔掉,都收在他的老橱柜里。

  后来我说,你就去理发店理发吧,都什么年代了,理发店已经并不稀奇,钱我来出,可父亲也只是一笑而过。父亲说,如果你没空的话,那我就自己剪吧。过了几天,因为有些忙,事情一多,理发这件事就搁置了。又过了几日,当再次看到父亲时,斑白的头发又变得坑坑洼洼了。我不禁鼻子一酸,一双愧疚的眼不敢再望向父亲。陈旧的木制家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起居室,桌上有一面碎了又被仔细粘上透明胶的老镜子,父亲对着这面镜子再次拿起那把生锈了的老剪子,回想着过去的甜,颤颤巍巍但又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自己的故事,想到这里,眼泪难以自抑。

  机缘巧合,我偶然问询祖母这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原来,父亲不爱剪头的偏执并不是来源于贫穷节俭。他年轻时候头上长癣,那个剃头师傅由于嫌弃所以一直说自己没空,而且父亲也担心别人知道他生了癣,对他指指点点。

  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母亲很久以前便不幸逝世了。我与父亲之间的感情纽带远远大过父子情,我们相依为命,彼此依赖,直到我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家,搬了出去。很多时候,父亲怕影响我的工作,总是打电话来说是不用来理发了,新买的高科技理发工具他已经能完全把控了。不过我依然经常回去,很坚定地一直做着他的理发师,他一个人的理发师。

  在夜里无法入眠时,脑中总能浮现出父亲的身影,这个有着坑坑洼洼的头发但却无限精神结实有力的背影。有时候这个身影坐在小时候家中的屋子里,对着镜子,一个男孩用一把锃亮的乌剪刀替他修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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