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知道琵琶是从外国传来的乐器,所以相信枇杷也是从外国传来的。这里的逻辑关系是清晰的,尽管只是推测。
我原先也笃信枇杷是从外国传入中土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老师教过。
学过现代汉语的人都知道,汉语里头有一种比较特殊的词,叫做联绵词,它的特点是:两个音节连缀成义而不能拆开。换句话说,若把连缀的两个字拆开,无论从哪个字的字面上都不能推测到它的实际意思。比如仓猝、荏苒之类。
我记得上现代汉语课的时候,老师说过,联绵词中涉及到蔬菜瓜果的,一般都是舶来品,比如葡萄、苜蓿等。所以一直以来,我总自以为是地认为,枇杷,符合这个定义,理所当然是舶来品。然而这是大错特错的。现在看来,不是老师说错,就是我自己听课时开了小差。
考古发现,在距今已有2100多年的中国古墓中出现了枇杷的种子。据说日本种植枇杷也有一千多年了,差不多是唐朝时从中国传过去的,是故,日本人称之为“唐枇杷”。至于欧美出现枇杷,则是要到十八世纪了,那是从日本引种的。结论是,枇杷不仅不是舶来品,而且中国还是它的原产地!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在中国古代诗人的笔下,枇杷出现的频率,一点也不比其他花卉蔬果少。比如,岑参:“满寺枇杷冬著花,老僧相见具袈裟。汉王城北雪初霁,韩信台西日欲斜。门外不须催五马,林中且听演三车。岂料巴川多胜事,为君书此报京华。”(《赴嘉州过城固县,寻永安超禅师房》)杜甫:“田舍清江曲,柴门古道旁。草深迷市井,地僻懒衣裳。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鸬鹚西日照,晒翅满鱼梁。”(《田舍》)白居易:“深山老去惜年华,况对东溪野枇杷。火树风来翻绛艳,琼枝日出晒红纱。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争奈结根深石底,无因移得到人家。”(《山枇杷》)戴敏:“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初夏游张园》)陆游:“杨梅空有树团团,却是枇杷解满盘。难学权门堆火齐,且从公子拾金丸。枝头不怕风摇落,地上唯忧鸟啄残。清晓呼僮乘露摘,任教半熟杂甘酸。”(《山园屡种杨梅皆不成枇杷一株独结实可爱戏作》)这些枇杷诗,写得真好。应当说,正是枇杷的美好形象,让诗人兴起吟咏的冲动。
宋徽宗画的《枇杷山鸟图》,是宋画的代表之一,相信看过这幅画的人,无不被作品的典雅美好而折服。因为典雅美好,在现代画家的手下,枇杷也是经常被描绘、呈现的对象之一。
在中国古代文人心目中,草木花卉、瓜果菜蔬,长得再好看,如果不能借物言志,层次便不高。屈大夫的《橘颂》、周敦颐的《爱莲说》自然是个中翘楚。枇杷肯定不能与之比肩。不过,文学史上,枇杷也有“爆款”时候,那就是明代作家归有光所作的《项脊轩志》,其结尾处:“……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三世变迁,物在人亡,于不动声色之中打动读者身上最柔软的部分,这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上”“中”“下”三篇,絮叨枇杷掌故,竟然尚未言及其滋味,真是灾梨祸枣啊!限于篇幅,只能“且待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