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好坏之分,角色有正反之异。孩提时代不明世事,总以为银幕上演坏蛋的那些演员,生活中肯定也不是好人;那些专演主教、神甫、特务这类帝国主义走狗角色的人,生活中肯定同样阴险毒辣,令人可憎。于飞在我幼时的心目中就是这样的坏人。
上世纪80年代初,我认识了于飞,并经常和他有了“零距离接触”,这个心底里埋藏已久的“冤假错案”被击得“灰飞烟灭”——演坏蛋的竟是大好人。眼前的于飞,如果你未曾相识,你会认定他是正儿八经的“老外”:宽宽的额头,深陷的眼窝,高高的鼻梁,白皙的皮肤,鬈鬈的头发,一脸“西相”,不用一丁点修饰打扮,往南京路上一走,迎接他的肯定是“哈罗”。让我深感意外的是,老于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老外”的“傲气”和“骄气”,更没有名人明星的架子。他和蔼可亲,彬彬有礼,说话轻声细语,举止温文尔雅,与你交谈时脸上堆满笑容,眼中流泻善意。他不善表达,他喜欢点头,高兴时,哈哈大笑,那腔势很有点外国人的爽朗和坦诚。其实,老于长得很帅,一身正气,凭他的形象和气质,完全可以饰演正面人物;可那年头,以美帝为首的西方国家是我们的敌人,在“东风吹,战鼓擂”、“东风压倒西风”的口号声中,银幕上的老外,清一色“坏料”,长相“西式”的演员充其量只能演“红眉毛绿眼睛”的外国反动派。而且,在“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的年代,正宗老外实属“稀缺资源”,即便有也担心政治倾向而不敢贸然让他走上中国银幕。既然真货难觅,“假洋鬼子”就得挑起大梁,成了演外国坏蛋的专业户,像老于这样形同貌合、既懂表演又具有丰富语言功力的老演员当然“责无旁贷”。甚至有的编导为了让老于为影片添彩,特地为他“量身度体”设计了洋人角色。于是,在《斩断魔爪》《羊城暗哨》《斗鲨》《黑狮行动》《蓝色档案》等许多影片中,老于轮番以外国主教、神甫、特务的面目出现,用神情毕肖、栩栩如生的演技刻画了一系列“人各有貌”的坏蛋,成了饮誉影坛的“最坏的坏人之一”。
银幕上的坏蛋,生活中的好人,这就是我敬重的于飞。上世纪)% 年代末,我有幸和老于一起搬到了上影公寓,见面的机会更多了。在我的印象中,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头很“克勒”,总是西装笔挺,皮鞋亮亮的,头上经常戴着一顶制作考究的鸭舌帽,打扮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他身板硬朗,步履轻盈,挺神气挺有风度。与同事邻里相处,他真诚、和善,无论在何处,他一见熟人,喜欢躬身欠腰、抱拳拱手,热情地与你打招呼,挂在他嘴边的常常是浓浓的“谢谢”。
老于是充满热情和激情的人,拍电影是他的主业,唱京戏、演话剧、说相声则是他的终身爱好,而且水平特专业。退休后,银幕上的活儿少了,他和于振寰先生相伴说相声,他脾气好,心胸宽,不卖老,不摆谱,也不讲价,更不提特殊的要求,邀请他的单位自然就多啦。60多岁了,三天两头受邀去各地转悠。再累他也是乐乐呵呵,自己快乐,还想着法子让别人快乐。老于有着深厚的语言功底,普通话、上海话都说得十分道地,而且一口流利的英语还真能“以假乱真”。别看他在舞台上口若悬河,张嘴就来词,可生活中他却有点木讷,不善言辞,那种谦恭和朴实无声地提示你,他着实是个大好人。
老于,13年前就离我们远去了,但银幕上曾经的“洋人专业户”没有被注销,因为,他塑造的那些角色依然活在观众心中、依然在电影画廊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