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李静还是个普通的专科毕业生。而戴军则是个初中就逃出校园的社会小青年,做过农民工,当过驯兽师,后来在深圳夜总会做夜场歌手。就是这样两个混社会混得跌跌撞撞的年轻人,因为对梦想着迷般的坚持,一步一步向未来、向彼此靠近,一手缔造了《超级访问》。
戴军一进导播间,就问了一个很怪异的问题
李静离开中央电视台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的第一个产品是一个叫做《小鸡捉老鹰》的明星访谈节目,可以看做是《超级访问》的前身。这个名字多少影射出了整个制作团队的原始气质,机敏、诡邪,以及野蛮的生命力。节目录了20期后,工作室的艳艳决定邀请一个心目中的“高白帅”来做嘉宾,这个人就是戴军。对于当年的这一判断,艳艳从不曾怀疑:“我是看《东方时空》的‘95新歌’知道他的,当时推出了好多歌手,不过我觉得正常女孩子都应该喜欢他那一款。”
于是抱着“小私心”的艳艳拨通了戴军的电话:“喂,戴军吗?我们是《小鸡捉老鹰》剧组的,是个访谈节目,想请你来上一下。”1999年的戴军状态陷入低迷,他刚刚结束了一段恋情,又和自己的唱片公司打了一场官司,实在没什么心情上节目,就懒洋洋地说:“我都过气了,也不唱歌退居幕后了,天天待在家里,没有什么可谈的。”艳艳不甘心,继续劝,可戴军还是不松口。第二天,李静出马了,她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的戴军说:“你好,我是主持人李静,你以前上过我的节目,记得吗……”聊了半天,戴军终于同意来了。艳艳怕戴军在现场不说话,还特意安排他和歌手何静到时一起接受采访。
录影的日子很快到了,戴军和何静是当天第二场的嘉宾。第一场录制过半的时候,艳艳坐在导播间盯着监视器,录影棚里的李静和嘉宾胡兵聊着天。一切顺利。
“你们这个棚里刮大风了吗?”戴军一进导播间,就问了一个很怪异的问题。“不知道啊,怎么了?”艳艳感到有点困惑。“你看他的头发。”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顿了2秒,瞬间都笑翻了。胡兵那天的造型极不正常,头发就像被大风劲吹过后,四散奔走,偏巧那天他还穿了件毛衣,还连了副大手套!活脱脱一个摩托车暴走族!再配合着戴军的言语渲染,喜感十足。一个活生生的大帅哥就这么被他给“调戏”了。相比胡兵的动感,在戴军看来,主持人李静小姐的装扮更具荒诞色彩:额头上一条黑色头带拖出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这样的造型,令戴军直呼:这假发实在可笑。但这副假发并没有消解他对她的好印象,在后来的回忆中,戴军用“声音好听,思维敏捷,端庄迷人”来形容这位未来的搭档。
硬撑着把节目录完,所有人都累坏了
2000年,“谈话节目”成了一个想象力的容器。这种在美国被称为“talk show”的电视节目类型仿佛在一夜之间唤醒了中国电视人的谈话冲动。
同时期的谈话节目各有姿态,《实话实说》以群体现场对话来展开社会生活的不同风貌,《锵锵三人行》用三个“老友”的闲聚回归“围炉聊天”的本味,而《艺术人生》则是透过主持人与明星嘉宾的共叙往昔,带出泪水与人生。在这样的背景下,“综艺娱乐”和“访谈”的结合又能够在摧毁中建立起什么呢?
2000年的一天,在小西天的李静工作室中,一盆“乱炖”刚刚出锅。茄子、土豆、大白菜,已经被炖得难分彼此,这是一群人的午餐。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讨论,讨论的主题是即将进棚录制的新节目。这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些虚渺,跑掉的广告代理再也没找到,李静抵押了自己唯一的房子,戴军与唱片公司彻底分道扬镳,连艳艳也经历了一段“被欺骗”的感情,唯有做饭阿姨每天中午的“乱炖”是非常现实的味道。
2000年6月,在长达半年的商讨与筹备之后,一档名叫《超级大明星》的访谈节目终于进棚了。第一场的嘉宾是何静。上场前,戴军有点紧张,李静对他说:“记住,咱们的节目叫《超级大明星》,不是《超级大赢家》,待会儿你别说错了。”戴军点点头。音乐一响,两人“噌”地冲出去,只听戴军大声说:“欢迎收看《超级大赢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个错误根本不算什么。何静一出场,还没说两句话就被迫与李静、戴军共演了一个荒诞小品,还有一个工作人员套上白大褂,冒充大夫给她量体温、查心跳。等进入到访谈环节,就更热闹了。何静一边聊着自己的事,戴军一边在旁边“伴唱”。比如,何静聊到曾经的一次分手,戴军就说:“这个可以用一首歌来表达你当时的心情。”然后他就开始唱,何静也唱。而李静则是“哗”地从座位底下拿出一把玩具弓箭,就开始满场乱射,美其名曰为何静伴舞。整个现场炸锅一般。
节目结尾,一个盖着红布的大箱子被推到了节目中央。李静说:“何静啊,我们送一个礼物给你,但是没那么容易拿到!”这可是节目组非常得意的压轴桥段:一个大玻璃缸里放上螃蟹,再把要送的礼物,一枚厂商赞助的戒指埋到螃蟹堆儿里,让何静徒手去捞。可偏偏在这一环节也出现了状况。只见李静把那红布一扯,顿时傻眼了——玻璃缸是很大没错,但里面只有几只小河蟹有气无力地在爬,戒指也完全没有“被埋在里面”。李静只觉得自己胸口有点闷,她果断地抓起几只螃蟹盖到戒指上,没想到螃蟹们又没心没肺地爬开了。这时候还是何静比较通情达理,把手伸到玻璃缸里一阵摸,“好害怕啊!”一边说一边“心惊肉跳”地把戒指取了出来。
硬撑着把节目录完,所有人都累坏了。送走何静,当天晚上还要录制第二场,嘉宾是尹相杰,大家的心都前所未有地悬到了半空中。自认完美的计划,却在关键道具和环节设置上出现了问题,还能再糟糕一点吗?更重要的是,被综艺元素占领的访谈真的合适吗?李静见大家都是一脸的颓样,决定召开紧急会议,重新讨论第二场录影的方向。
而第二场录影的编导是艳艳,她看到第一场的惨烈,敏感神经爆发,把所有的道具都挨个仔细检查了一遍。其实上一场是“主综艺”,她负责的第二场是“主访谈”,这是录影前就定好的,可没想到上一场“综艺过度”了,看来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要小心,不然前期那么多准备就都白费了。
当初在定第一次录影嘉宾的时候,李静就说:“请尹相杰吧。”艳艳说:“对!请过他好几次上《小鸡捉老鹰》,他都不上。这次一定要把他磕下来。”李静笑了:“主要是我跟他熟,咱们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而且说过火了,他也不好意思生气。”两个女人顿时产生了一种“杀熟”的快感。
艳艳第一次见到尹相杰本人是在一个录音棚。他正在录音,艳艳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他。椅子的另一端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一问才知道,这是尹相杰当时的女朋友。艳艳心头一乐,赶紧靠过去跟人家攀谈起来。过了一会儿,尹相杰出来了,见两个女人聊得正欢,就说咱们去吃饭吧。艳艳就跟他们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又回到录影棚。尹相杰在棚里工作,她就和他女朋友聊,等尹相杰一休息,她就凑过去跟他聊。结果这一天,尹相杰工作到很晚,一出来看到艳艳竟然还在,就问:“你还不走?”艳艳说:“我还没问完呢!”当初开策划会的时候,大家就想,怎样才能呈现“不一样的明星”呢?那一定是明星生活中的另一面。“所以我一定要跟着你。”艳艳心里想。接下来的几天,艳艳堪比尹相杰的随身保镖,几乎是他走到哪儿艳艳就跟到哪儿。尹相杰实在忍不住了,给李静打了个电话:“你这是要做什么节目呀?把我祖宗十八代都问遍了?!”
后来艳艳还跟着李静采访了尹相杰的朋友们,这是艳艳的第一次“超级外拍”。由于以前没有做过外景,更没有与明星的亲朋好友打过交道,所以这第一次行动,采用的是“人海”战术。李静亲自出马,带上李媛、艳艳,还有一个摄像,一共4个人,扛着机器就出了门。两拨人本来约在一个酒吧,可等李静一伙人兴冲冲地赶到约会地点时才发现,酒吧已经倒闭了。尹相杰的6个“发小”已经全部转移到了附近的一家餐厅,干等着艳艳给他们打电话呢。艳艳心生悔恨,我怎么能不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他们呢?!幸好接下来的采访都很顺利,几个北京爷们儿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以至于尹相杰在节目录制中不止一次地说:“你们这是从哪找到的?”“这是谁说的,我急了啊!”“做完这节目我就找他们算账去!”
如果艳艳能预知尹相杰的这些反应,可能她的心里就会有点底。但彼时,她却只能向上天祈祷:千万别丢脸!而与此同时紧急会议的结果也出来了:第二场不唱歌不做游戏,就是纯聊天。没过多久,尹相杰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录影棚,录影开始。艳艳在监视器前看着镜头里走出来的李静和戴军。上一场的录影显然让这两个人有点崩溃,所以到了第二场他们的表情和动作都夸张了许多,几乎是失眠症患者所表现出的那种强硬的亢奋。尤其是李静,恨不得嘉宾刚说两个字,她就能哈哈大笑起来;而且每次放到外拍内容,她都会使劲儿一拍桌子,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请看,大——屏——幕!”
李静:你觉得自己是实力派还是偶像派?尹相杰:都是吧。李静:实力加偶像?尹相杰:有好多人都愿意学我,那就是偶像派。戴军:好多人,谁?尹相杰:我们邻居呀!(观众笑)戴军:假名表是尹相杰最爱收藏的东西。尹相杰:我从不戴。戴军:我没有说你戴。李静:爱收藏,你有多少块劳力士?尹相杰:你要吗?李静:我不要,我就想知道一下。尹相杰:我发现好多地方卖表特便宜,也是名牌,它还走得挺准。
台上的热闹让艳艳看得有些心疼,好在尹相杰的语言状态比想象中好很多,他非常知道主持人想要的是什么,尽管是两个半疯癫状态的主持人。等录完节目,倒是尹相杰亢奋起来了,不肯走,一个劲儿说:“你们的节目这么做下去,绝对要火了。”李静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把上一场剩的那几只垂死的螃蟹送给了他。
两场节目录罢,大家一致认为,第二场比较正常!但还是有个问题,节目不能叫“超级大明星”,太有阴影。这时候大家都可以肯定一件事,“访问”是这个节目的本质。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访问呢?“不一样的访问。”李静说。于是,那四个字几乎是从所有人的脑海中跳了出来——超级访问。“超访家族”至此开始了自己开疆拓土、精耕细作的时代。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团队
李静说早期的“超访家族”确实有很多人都曾是节目的粉丝。当然,有人会写信到“超访”自荐,就会有人写信给“超访”表达对节目和主持人的喜爱,以及“一些意见”。似乎要提前进入一个不确定的沟通氛围,《超级访问》每次开场,两个主持人都会肆无忌惮地跳一段“开场舞”。这是李静的主意,她的韵律感不错,可对于肢体僵硬的戴军来说,舞蹈和体操是一个范畴的东西。于是画面就变得很有冲击性,戴军永远踩不到节拍,而李静坚决不管他,自顾自地拍手,旋转。于是就有观众来信说:“你俩能不能不跳?”他俩就跳得更欢了。
还有服装。戴军说:“我实在想不明白私底下品位不差的李静为什么总能在节目中把自己打扮得莫名其妙。”那时候,李静还留着短得不能再短的刘海,短到“挑战中国女主持人的极限”。至于戴军,则是“超访家族”眼中的“好色男人”,因为他最常穿的永远是花衬衫、花衬衫、花衬衫。“我主持‘超访’一定会穿得很正式。”他总一脸严肃地说。因为早期两人都是自行准备衣服,于是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月5期节目,有3期两人的衣服特别搭,简直不谋而合;而另外2期,就会有走错录影棚的效果了。
《超级访问》对“道具”的狂热也是最早的节目传统之一。李静和戴军拿的“羽毛笔”可谓一笔多用,不仅能被用来在台本上做勾画,还能用来“威慑嘉宾”,李静有时也拿它扇风,据说这笔在节目中一经亮相就在北京卖断货了。节目中曾经出现过一个黄色的手掌形沙发,是艳艳的得意之作:“这样嘉宾就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了。”后来很多商场纷纷出现了“山寨”版。还有就是嘉宾身边一定会放一块手帕。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团队。似乎每个人都是杂家,十八般武艺样样敢耍。最早的四五年里,几乎所有的节目配音全是导演自己上。主要是当时盛行的“晚会腔”和“港台腔”,都不大匹配节目的气质。他们也曾找过专业的配音演员来做,可每次李静的哈哈大笑之后立马接一个稳重浑厚的男中音,怎么听怎么诡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时间太紧张。“超访”的粗剪片基本上都是晚上10点进行审编,然后一审就到半夜,第二天就要交成片,上哪儿去抓配音呢?只能把当班的导演给刨出来了。
除了配音,“超访”的员工也要会演戏。为了呈现“不一样的惊喜,不一样的感动”,节目经常会将嘉宾的某些“光荣事迹”拍成一支故事TV。这些故事TV中的情景再现往往带有一些夸张的演绎,从而留给现场嘉宾一个解释的余地。而就在嘉宾和主持人就某个事实争辩的时候,节目本身的张力和趣味就出来了。于是,为了成全“超访”的幽默,以及那种“招手就演,出门就拍”的行事风格,大批员工做出“牺牲”,成为打酱油小分队的一员。公司里的一个司机,是“爸爸专业户”,永远在TV中扮演嘉宾的爸爸。还有一个制片主任,经常在小片里客串门童。
所以说“超访”是生动的。它如一匹脱缰的黑马,跑离了访谈节目的大群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态。而最重要的是,它只用了三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就实现了对传统访谈范式的破坏。
在《小鸡捉老鹰》时期,主持人和嘉宾是坐在一起的。环形的舞台中央摆着茶几,人都围着茶几坐,典型的“客厅情境”。可两人总感觉不对劲,老是要侧着脸去看嘉宾。李静说:“我想要和嘉宾面对面。”可在当时的录影棚,两组人要是围着茶几面对面,镜头非常不好给,所以导演组就尝试着让主持人和嘉宾之间稍微拉开距离。后来这种形式得到了戏剧性的演化。“超访”第一次录影那天,道具给尹相杰借的椅子稍微有点矮,李静、戴军的椅子又稍微有点高,这一高一矮差出20厘米。再加上录影棚本身的场地设计,使得主持人与嘉宾之间隔出了相当一段距离。于是等到节目开场后两边一落座,李静、戴军把手往桌子上一放,立马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而对面的尹相杰则是多了几分“受审的郁闷”。如此,阴差阳错的座位安排导致了出乎意料的采访效果,导演们开心死了,决定将这种“对峙而坐”的状态保持下去。之后,“超访”经过了几次换景,主持人与嘉宾之间的距离时远时近,但这一对话形态几乎没变。那最初的20厘米,以及椅子间的距离,也成就了“超访”游刃于犀利与亲切之间的独家手法。
(摘自《混搭:你是我的励志书》 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