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开始十指如飞地打字

　　2011年冬至的夜晚，蓝曦坐在晨曦家园浴室里，望着门外飘飘洒洒的飞雪，哼唱起那首美国民歌《Long,Long Ago》。每次唱起这首歌，伴随这熟悉动听的旋律一并出现的总是她生命中最珍贵、最美好、最独特、最难忘的回忆：家族兴衰荣辱的历史、长辈们的音容笑貌、童年的欢乐时光、还有那场在她五十岁那年开始的、直至现在还未结束的跨国之恋。

　　安德瑞离开上海已有一年多了，而实际上蓝曦早在去年冬天就与他失去了联系。他中断了与所有亲人朋友的联系，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当初尽管他用较快的速度赶回了家乡，却还是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这个结果对他的打击很大，参加完父亲的葬礼之后，他独自留在家乡的老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夜夜失眠，体重锐减，接连不断地生病。珍妮弗担心他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请了长假来照顾他。可是他却在圣诞节那天，趁珍妮弗外出购物的时候不辞而别。得知安德瑞失踪的消息，蓝曦告诉自己，别再等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就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话，泪水便奔涌而出，半天都无法止住，她这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爱他。

　　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奇怪，因为她表面看来似乎很快就忘了安德瑞，像认识他之前一样快快活活、有声有色地过着日子。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安德瑞人虽然走了，在她生活里留下的影响却始终持续，而她对他的感情也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削减半分。在生活方式和价值判断上，她也因为他而有了改变。

　　今年春天，她将母亲的房子卖给了一位华侨。卖房子的钱她按照母亲的遗愿，大部分捐给了一家公信度极高的、专门救助贫困母亲的国际基金会。还有一小部分，她分成了两份，一份平分给了宵宇、伊曼和奔奔，另外一份她单独存在一个账户里，用作重开公益浴室的费用。

　　安德瑞走后，那浴室的房子还有几个月才到期，蓝曦便时常去那里看看。每次都会碰见老朋友，不少人和她一样，特地跑来怀念过去的时光。流浪者们都说浴室关门后，他们就没地方洗澡、也没机会和朋友们聚在一起了。听了这些话，蓝曦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认为这么大的上海，应该容得下一间小小的、但能带给人温暖和希望的公益浴室。所以她续租了房子、办理了开办浴室需要的相关手续和证件，在夏季将浴室重新开放。浴室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依旧每晚欢声笑语不断，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安德瑞的身影，但是大家都觉得他好像还在，谈话时总要提到他。

　　室外的风雪渐渐大了，蓝曦去关了门。坐在那个曾经与安德瑞相依而眠的沙发上，她心念一动，将下午刚给儿子买的十二英寸笔记本拿出来，打开文档，开始十指如飞地打字。

　　亲爱的安德瑞：现在我正坐在我们的晨曦家园浴室里给你写信。去年我曾给你发过很多邮件，你都没有回复。不知你是没看见那些邮件，还是有意置之不理。等不到你的回信一度让我很失望。我决定从今天起，将想要对你说的话都写成信，但是我不会把它们发出去。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心中有情感需要表达，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纪念我一生中最难忘的爱情，就像当年康祖彝给黛西写信一样。对了，你别忘记，我们还有一封康祖彝的情书没有读。奔奔曾经说他要帮我翻译，但我说我们有过约定，一起把最后这封信读完。你何时来履约？我在这里等着你！

　　今日是冬至。你应该还记得前年在我母亲的老房子里过冬至的情景吧？那欢乐的画面似乎就在昨日。中午我在自己家里请了亲人们来吃饭，因为母亲留下的房子已经卖给别人了。虽然卖掉这套房子我心里很不舍，但母亲的遗愿总在催促着我，而最终使我下定决心的却是你。我总也忘不了你离开上海前，我帮你整理行李时的情景。我发现你要带走的东西少得可怜，只装满了一只普通的行李箱。你说尽可能地保持行李的轻简才能随时上路，这是你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你说你没有多少存款、没有固定财产、甚至没有太多私人物品，但是你有超出常人百倍的阅历，有储存在脑海里可以制作上千部大片的精彩记忆，有一颗无牵无挂、宽阔明净、既能毫无保留地付出、也能毫无疑虑地接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