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板就搭在岸与船之间。
岸边,麦苗青青垂柳依依。这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这个时节,在父母亲和长辈们纠结的心情里,终于来到了。八九岁到十三四岁,是长兴岛的男子出门学手艺闯天下的年龄!——这一天,是长兴岛人最为沉重和深情的送别。
孩子,去年蚕豆开花的时候,你摘一朵闻了又闻,你说我知道蚕豆的味道了;春天里种了番瓜到初秋里收获,你每天都要看几次,你说这番瓜怎么这么好吃!孩子,地里的活做过了就不会忘记,地里的收获吃过了也不会让人忘记。但潘家沙的土地长不出金子,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一个地方,比潘家沙种庄稼收获得更多,这个地方这块土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孩子,从跳板上走过,船就是远方,就是吴淞杨树浦苏州河,就是浏河太仓海门南通,就是常熟镇江张家港南京,就是更远的九江武汉……私塾里王先生教的字,已经够你写信了。信是遥远的地方飞来的鸟,像筑巢屋檐下的燕子和落在树枝间的喜鹊,它只能报个平安,救不了急。远行的人,要记住善待他人,决不能亏待别人。帮过你的人你应该记他一辈子;亏待你的人,你应该学会笑一笑,笑一笑比眼前的江海比头顶上的天空更宽阔。任何一个地方,都值得一个出生在潘家沙这样漂浮在大风大浪里的土地上的男人,走一走看一看住一住,都值得你学手艺做生意过日子。既然苦难是我们沙地人的命相,背负着苦和难,在任何一个地方,你都能生存都能立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的风土人情,会教给人别样的智慧和别样的方法。
一个男人,应该有不止一个家乡。
……三五年或者更长的二三十年后的一天,一条航风船进港了,船家的号子里听得出喜庆或者沉重。一只麻袋里是一个人的全部家当,这个人站在前甲板上踮起脚眼望家乡;富豪商贾也为将近的家泪水涟涟,半船的柳条提箱半船的香樟、楠木,是他成功的标志。但无论贫富,每一个踏上跳板的返乡人,那远行日子里的千辛万苦,那历经的万般磨难,都如船后的细浪,渐渐平静如镜。他们的脚步一样沉着,他们的内心一样坚强无比。
从跳板上走过,潘家沙的男人要的就是这样的经历,这才是一个男人真正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