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太清楚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熬夜的,这件事情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对我来讲,熬夜是一种习惯,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喜欢深夜独处,自然有喜欢的原因,虽说总有人在我耳朵旁边说:“你这习惯可不好,对身体有害无益,会影响你的心脏,会长出黑眼圈,会破环你的内分泌平衡……”我又不是个孩子,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还要别人教育我?每每有人如此奉劝我的时候,我总喜欢问他们,你体会过夜境中的那种幸福感觉么?
追其熬夜的来由,应该是来自父亲。他就曾有过超过大半生熬夜的历史。我喜欢熬夜一定是受了他的影响。但是对于熬夜的体会我和父亲并没有交流过,我想他一定与我有着同样感受的。
熬夜这件事的确不符合常规,人类早就确定了白昼活动夜晚睡眠的时间定律。而夜晚的另一个词是黑暗,黑暗一直被认为是负面能量的代名词,黑暗中怎能做事情呢?千万年来的作息生存规律不可能改变。但是非常规的事不一定就是坏事,非常规有时意味着一种事物:创造。世界上一切创造都有着一种意义,那就是不愿循规蹈矩,既然不愿遵循旧例,一定会有新例产生。于是安静的夜晚经常变成了新事物出现的契机和温床。
我的熬夜习惯大约是起于美国留学的时候,那时候每一次考试都是我的噩梦,因为英文对我来说是几乎跨不过去的关卡。所以我总会在下午课业结束后去泡图书馆,图书馆给了我一种安宁和舒适的感觉。经常是晚八九点钟后的光景,我背着一摞厚重的书本,找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来读书写字背功课。一天一天总是这样,待到考试结束,已经没有继续攻读的必要了,可我依然会在傍晚时刻继续走进图书馆的大门,坐到熟悉的宽靠背椅里。我爱上了那里的环境。
我读书的印第安纳大学在美国是很有名的大学,学校里每个系种都有自己独立的图书馆,而最大的总校图书馆出自大设计师贝聿铭之手,那种高大、精致、丰富的建筑造型仿佛具有一种强烈的魔力,只要一有时间我的双脚就会不由自主往那里跑。那总是发生在夜晚,而我经常是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的人,大约在深夜十二点之后,因为那是图书馆关门的时间。从校园回到我的宿舍需要步行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是我爱上了深夜的原因。
白日里清晰有致的一切都变成了雾里看花,平时目测清楚的距离感这时候失去了作用,一切我熟悉的那些鼎沸人声全部离我远去,身旁俱是隐约间的不同形状,那些形状显得美妙、不可捉摸,让人产生遐想。加之夜空中有一种味道,比如草香,比如树木的松香,如果是春夏夜,更有各种花香,宁静中的这些味道还伴有草丛中的蛙叫虫鸣。抬头看天,经常是无际深空暗夜中点点滴滴繁星闪烁。不怪我爱上深夜了吧?我后来开始经常等待深夜的来临,无论白天怎样地疲惫过,烦恼过,夜幕降临却会使我的眼睛发出欣喜的光芒,因为那是我的另一个星球。
关键是这才是我的身心真正开始松弛的时刻。我也是从那时起经常宁可远离一切人也希望深夜独处,因为那种感觉只适合一人独享,不想有人打搅,哪怕这个人是最亲爱者。
从那时起,我成了一个绝对不怕黑夜的人。别人不敢走夜路,我不在乎;别人选课尽量在白天,我总要选一两门晚间的课程;下课后,别人三三两两结伴回家,我喜欢一个走路。玩笑时有女孩说怕黑夜,因为怕遇见鬼,我说我真希望能遇到个鬼魂,我很愿意和他聊聊天谈谈心。别人认为我在开玩笑,其实那是我的心里话。
迷恋夜境变成了我的常态。经常是家人睡了,我一人点一盏聚光的形状优雅的台灯,坐在桌边,面对电脑,有时写作,有时读书,更有时并没有事情做,只是享受深夜的感觉。思维驰骋,头脑中闪现各种幻象,那时候才是我的创造力最活跃的时候。往往在我飞速思考之后,终于沉入梦境,会在一个梦里得到一个创意。第二天,我会把这个创意使用在我的演唱或者是文字作品里。
记得有一次我从游泳馆回来,已经将近十一点,走在夜间的树影当中,只有一点昏黄的灯光陪着我,走着走着发觉身后不远处有个人似乎在跟踪我。我意识到他可能是看上我肩上背着的提包了。于是猛然回头盯住他看,他愣了一下,不再向前。我转身离开,十分不情愿地走向旁边路灯敞亮的宽道上。
我发现,摆脱了抢劫者的欣喜并没有被迫离开迷人夜境时的懊恼来得强烈。因此我想,下一次,深夜时分,我还是会独行在相对黑暗的树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