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我离开美国纽约的家,孤身前往英格兰约克郡的利兹大学就读历史专业,这段时间我悲喜交加,一方面是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涯,另一面要忍受不久前父亲去世的痛楚。
一天我来到花卉市场,希望挑束鲜花来改善心情,这时,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先生和我擦肩而过,一不小心购物袋跌落在地上,苹果滚得到处都是,我帮他捡起苹果,交到他手里。
“谢谢你,小姑娘。”他微笑着,用浓重约克郡口音向我表示感谢,眼睛里带着一丝忧郁。我一时善心大发,主动说:“我送你回家吧,我可不想让你的苹果摔成苹果酱!”他大笑起来:“我猜,你来自千里之外的美国,对吗?”我大吃一惊:“是的,我来自纽约,你会读心术?”说着,我抢过购物袋,挽着老人的胳膊往他家的方向走去。老人叫伯恩斯,曾是演员,还做过心理医生,我们谈得很投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二天我如约来帮他做饭,他拄着拐杖忙里忙外给我打下手,陪我聊天,我好几次提醒他去休息一下,都被他拒绝了。他自嘲现在是一介鳏夫,因为家人都先后离他而去,墙上的全家福里,我看到三个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人,幸福地簇拥着伯恩斯,他逐个介绍说,爱人琼斯因难产去世,大女儿玛丽6年前死于癌症,小女儿爱丽丝曾是名出色的护士,去年因车祸离他而去。
我明白伯恩斯老年丧偶丧女的痛苦,同时想起慈父的离去,不争气的泪水顿时从眼角里涌出来,哭了许久,心里才畅快很多,等我告辞出门时,天空已是月朗星稀,但我为自己能帮助老人感到十分骄傲和充实。
那以后,我每周固定去伯恩斯先生家两次,我俩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边品茶边聊天,我也终于告诉他父亲去世的消息,虽然相识不久,伯恩斯更多时候是倾听,再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帮我去分析,他讲得那么在理、娓娓动听,丝毫不亚于父亲昔日的谆谆教诲。渐渐地,我又恢复了自信和勇气,心情也开朗起来,和伯恩斯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彼此都有点离不开对方了。
大约一个月后,我参加朋友聚会,顺路经过伯恩斯的家,决定临时去拜访一下,因为我俩太熟悉了,没必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所以也就没打电话预约,想给伯恩斯一个意外惊喜。但当我推开大门时,面前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伯恩斯正赤膊在花圃里热火朝天地干活,他挥舞着巨大的剪刀,和往常的老态龙钟判若两人……我心里顿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老人也看到了门口的我,他的表情凝固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邀我到屋里喝茶,我从树枝上取下拐杖递给伯恩斯,什么也没有说,心里盘算着伯恩斯会给我怎样一个说法,往日的默契和友情顿时荡然无存!伯恩斯小心地把手杖靠在墙上,然后开始烧水沏茶,我一言不发地直视着他,他脑门上汗津津的,不知是劳累所致还是心虚所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不过当我们第一次在花卉市场见面时……早些时候,我确实在花圃里被石头绊倒,扭伤了脚踝,你知道我一直笨手笨脚的。”
我讽刺道:“您是个出色的演员,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健步如飞、什么时候该步履蹒跚。”我始终不明白伯恩斯为何一直假装无助来骗取同情,骗我帮他做饭、干家务,陪他喝茶聊天,要知道这是浪费别人的时间和感情。
他对冷嘲热讽根本不在乎:“实话告诉你吧,当我在花卉市场遇到你时,我发现你一直不开心,就故意把苹果撒在地上,好和你搭讪;后来你告诉我父亲去世的消息,我替你难过。我想,小姑娘,就让我这个老家伙来做你的心理医生吧,因为我和你爸爸年龄相仿、经历也差不多,我很清楚你的感受,也许能帮你化解心结,所以我装作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好让你来照顾我,这样我就有机会来开导你。说实在话,这几天我一直想告诉你实情,但又说不出口,因为我也有点离不开你,这确是我的私心作怪,既然今天一切都露馅了,也让我一下子如释重负了。”
我假装用喝茶掩饰内心的激动,在我身处异乡、最困难时,伯恩斯以一个长者的智慧,默默帮我驱走心里阴霾,这种善意的谎言现在看起来那么美丽,而我差一点恩将仇报。
我拿起手杖笑着说:“是它把我俩联系起来的,要感谢它才对。”伯恩斯会意地接过拐杖,然后一转身,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又出现在我面前,他调皮地眨眨眼:“我是个好演员,对吗?”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位无私的志愿者、帮助他人的雷锋,没想到,真正受到帮助的是我自己,而帮我的人就是伯恩斯,一位善于洞察别人的心理医生,一位天才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