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书隔一段时空再读,自有一番新感受。东野圭吾的书也是如此。譬如因同名日剧而大热的《神探伽利略》,我曾因为嫌恶剧中主人公夸张地排演数字公式的镜头,从而连原著也嫌恶起来,不过从日本旅行回来后,亲身感受过当地的街道、巷陌、居民区和自然风光中浸润出的人的气息之后,重新翻看这本书,书中的犯罪现场、罪犯的作案动机,皆栩栩如生起来,而印象中东野圭吾固执、挑剔、幽默嘲讽、古怪精灵的形象,也在重读时发生了微妙的转化,在他那副愤世嫉俗的面具下,隐藏着悲哀忧郁的气息。
譬如“燃烧”篇,犯人使用激光命中被害人的后脑勺,烧毁其脑髓,当场死亡。而诱使犯人杀人的根源,是几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很喜欢聚集在公交车站大声喧哗,经常半夜三更还在喧闹,而那里本来是很安静的街区,租住在其中的,有爱读书和听音乐的哑巴,也有为了盲妹而在夜间从事有声书录制活动的义工,连办案的刑警也忍不住说骑摩托车的年轻人被害是“罪有应得”。书中描绘的那种两层楼的公寓房子、房子前方的T字路口、精密机器工厂与住户毗邻,都是很寻常的日本街区,即使和工厂混居,走在其中也是很安静的,一方面是因为房子在建造时就很注重隔音,另一方面也是人与人之间奉行避免给别人添麻烦的原则。那么,对于破坏安静的年轻人,没有人劝阻吗?犯人的回答是:“今天的日本,还有人做这种事吗?”
又譬如“转印”篇,犯人杀人后抛尸于公园的葫芦池中,而尸体之所以被发现,却是拜“废弃物和大型垃圾随意丢弃”所赐,从工业电池到电线废料混凝土等,堆积在池中和池边,抛尸的第二天,一场雷电使池边废弃蓄电池引发放电效应而在水中产生冲击波,水池中的铝片冲击到尸体的脸上,拓印成一张面具,漂浮到水面上,被游玩钓鱼的初中生捡到,从而发现尸体。关于池边的垃圾,书中用了超过一页的篇幅,汤川教授站在池边,愤怒地发表“人类的道德糟到这种程度,比起愤怒,更感到悲哀”的评论。在日本,垃圾的垃圾分类执行了数十年,连丢垃圾的时间都有严格的规定,街道上除了便利店和商场,极少看到垃圾桶。笔者在全家买了根串烤,吃完后拿着残存的纸袋和木条在三只垃圾桶前犹疑,最后请教店员才投放正确,换来店员大拇指的赞许。
因为国土太小,人口太多;资源太少,废物太多,因而对秩序特别敏感,“不给别人添麻烦”这种原则,是大部分日本人的家教,与其说是提高道德,不如说是生存的必要条件,有一种“人不相误”的利益交换。车行绿灯亮了,车辆也不立刻行驶;超市的洗手间不会设在收银口的外面,结完账才能上;听到最多的话是“对不起”“谢谢”“您辛苦了”……东野圭吾在另一本书《梦回都灵》里写到自己去都灵看冬运会,比赛期间上厕所,对不排队的观众“道路以目”,拍对方的肩膀,请其守秩序。这种愤怒的心情,比起挑剔,更像是焦虑,为自身生存争取一席之地的焦虑,即使夹队的人夹在自己后面也不能缓解的焦虑,因为一切都应该是对等的自律,对等的利益交换,只知索取而无付出,只知享受而无维护,形同强盗、抢劫和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