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人们奔走相告

　　县令咄咄逼人，不过李芝英想着，既来之，也就豁将出去，于是挺直身子，慨然说道：“民变皆由官激成，百姓抗官正是出于无奈。”段光清厉声道：“官府辖下，王道王法，你等何敢口出狂言，煽惑人心？”李芝英沉吟片刻，说道：“忍无可忍、走投无路之下，百姓只能孤注一掷。”

　　段光清踱了两步，又道：“历来所谓民穷盗起。鄞县地方民生安稳，长于教化，又怎么会一直随从你等抗官作乱？”李芝英看着段光清说：“百姓穷则求生计，百姓足则求公义。”

　　段光清暗自欣赏李芝英的才学风骨，可是两人的话语却并不投机，段光清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眼下他最要紧的事情，是尽早结案，于此之下，既须尽少牵连瓜葛，以免节外生枝，又须谨防乱民的串结勾连。于是段光清说：“参与抗官作乱，该当何罪，你也知道。本官意下，唯在息事宁人，平息事端，还民生计。你一监生，原有才名，本官不愿你就此牵连进去，丢了性命。今日定在此处会你，也是为避人耳目，推心置腹。你若就此罢手，一切自可保全。如果执迷不悟，既是于事无益，届时本官也就不得不秉法行事了。”

　　听得此言，李芝英脸色僵硬，却又似五内俱焚。他恍惚半晌，长叹一声。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地伫立岸头，李芝英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回去家中，赴湘探知情况的人带回消息：太平军眼下意在攻取湖北，暂时无暇东顾。李芝英只觉身心崩溃，由此卧床不起，大病一场。

　　城中的石匠铺，由县丞督办，刻日凿刻规格大小一律相同的条石，一体镌上“官立肩贩地界”的字样，又一日之内便在县境内靠近海边盐场的山田之间，包括五乡碶石山弄一带，全部勘立完成。此标记即允界内乡民村人家用少许私盐。界内贫户小民纷纷拥到界石处，眉开眼笑，欢呼雀跃，以至放起鞭炮来。

　　这日县令段大人邀约了缙绅富户中有声望者，在城隍庙茶叙商谈。段光清道：“各位绅缙名宿体察时艰，体恤民情，本官极为感佩。既是如此，本官即取消红、白二封之规，粮赋作银，贫户原为3200钱作一两，于今降至2600钱一两。你等红封人家，原为2000钱作一两，现也作2600钱一两。如此统一定价，你们以为如何？若你们说可，此事就这么定了。”

　　大家七嘴八舌，却是认定了县太爷段大人所说。人之权衡利害，适时选择，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咸丰二年五月，鄞县即公告宣示，即日起统一定价开征赋税钱粮。鄞县乃至宁波由此轰动，人们奔走相告，欢呼庶民的胜利；同时又感念官府开恩，随之将县令段光清称之为“段青天”。日后咸丰帝召见段光清时，还问起过这“青天”称谓的来历。

　　段光清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仅以布告行政之权，使情势逐渐处于股掌之中。即日张贴的又一张告示是：鄞县民变作乱戕杀官军案，官府专拿周祥千、张潮青、俞能贵数人，其余概不株连。告示又称：拿住人犯之一名送官者，赏银800两；这可是三四十户农家耕作一年的所得。而若藏匿人犯不报者，严加治罪。人犯若有逃亡者，则家眷村人连坐。

　　市众乡民于各处见此告示后，均都沉默不言，或是叹息一声，也就散去了——县太爷如此数管齐下，也确是辣手，究竟是做顺民还是反民，是做良民还是堕民，大家就此自家决定去吧。可是不消说，天地可鉴，百姓乡民从来都是要给自己认定顺民良民的正身，有谁愿意自己是个反民呢？更别说是堕民了。

　　周韩村，横泾村和石山弄的乡亲村人当下捏紧了税银，去往姜山、邱隘、五乡碶的镇公所交税。不料到了镇公所，税银却递不进去，统统被打了回票——原来凡上述三村的乡民农家，官府一概拒收其粮赋税银。话也说得明白：因为三村牵扯了那惊天大案，税银之事先就放在一边，以后再说。言下之意就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笔账到时候再来计较。

　　三村村民当即遭至当头一棒，不免跳脚吵嚷起来：我等百姓正经按照官府的告示章程，正大光明真金白银地交税，你官府却是不收，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办事的税官与胥员也不急不躁，只说这是县太爷定下的规矩，我们只是照章办事；县太爷说了，你等有何道理，可直接去县城寻县太爷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