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儿十七岁那年,抱回来一只小母狗,名唤嘟嘟。它黑耳朵,黑眼圈,黑鼻头,黑尾巴,黑而亮的眼睛外加一身雪白的短毛,四条小细腿,就像个刚出生的小羚羊。我从女儿手中接过娇小玲珑的嘟嘟,不,应该说是女儿硬把嘟嘟塞到我怀里的。那轻软的毛茸茸的小躯体让我全身发麻,这可是我第一次抱小狗啊! 当嘟嘟用深情幽怨的黑眼睛羞怯地望着我时,我已不可能拒绝,尽管因此我连续做了几晚躺在毛堆里的怪梦。
我接受了它,并不等于爱它,嘟嘟不是那种很会撒娇的小狗,它内向,不太主动跟人亲热,一双美丽的眼睛有些戒备地远望着你。直到有一天,我们夫妇俩一起上街,回家一推门,嘟嘟激动地奔跑过来抱住我们的腿,簌簌地颤抖着,呜呜地叫着,似在诉说它独自守在家中的寂寞、害怕。我惊呆了,我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这种被期盼被渴望的场面,已经很少感受这种毫不掩饰的真情了。我抱起它,抚摸它,安慰它……它占据了我的心。
相继来到我家的是两个小公狗Luck和波波。女儿的任性和狗狗的可爱让我又一次妥协,我们一下子养了三条狗。随着两个女儿离家开始她们自己的生活,我们两口子成了名副其实的狗主。
波波是条漂亮的长毛西施狗,眼睛又大又黑又圆,鼻头也是黑的。Luck活泼,聪明且有一点小小的狡猾,是一条杂交的白色短毛狗。眼睛、鼻头、嘴巴、耳朵全是棕色的,左眼圈和腰部都有一大块淡棕色斑记,称作“蝴蝶狗”。
都说我偏爱Luck,也许是吧,因为它实在太聪明了。它会察言观色,凡是嘟嘟、波波讨我们喜欢的地方,它一定做得比它们更出色。一天,我偶然拿出个口琴来胡吹了几下,波波竟按着音调“唱”了起来,我一个一个音阶往上吹,它居然也一个一个音阶往上唱,真的是拉得长长地“唱”啊,并且还是个贝司!我们喜出望外,抱着波波又亲又夸。Luck看我们宠着波波,也想唱,可就是唱不出来,急得团团转。终于有一天,当波波的男低音再次响起,突然,一个圆润的长长的高音压倒了一切,我们惊愕地回头一望,只见Luck端坐在沙发上,竖起耳朵,捕捉琴声,睁大眼睛,调整身姿,小嘴嘟得圆圆的,认真地“唱”着呢!于是,一个低音,一个高音,一支口琴,重叠交替着,比人的音乐会还要热闹。
那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关节疼得我唉声叹气,好不凄凉。突然Luck冲进卧室,前脚搭在我床沿上,温柔地舔我的手,然后就后脚蹲地,挺直身子,扬起脖子叫了一串又一串,就像是我受了谁的欺负似的,它用叫声宣称它救我、安慰我来了。此时的它英气逼人,那大义凛然的气概,令我动容!过了几天,我为了再次享受一下这种“待遇”,便唉呀唉呀地装了起来,Luck不由分说又冲进了房。没料到聪明过人的它在我床边转了一下,就判断出我是装的,悠悠地踱出房去了。这小坏蛋,以后任我怎么“唉呀唉呀”的,它再不理会。
那年我先生去拍电视剧,带着Luck去玩。开拍的时候,我先生在床上熟睡着,身旁放着一把匕首。Luck突然轻轻跳上床头,护卫在先生身边,然后警觉地四周一望,伸出爪子悄悄把匕首扒至自己身下遮蔽起来。多么合乎规定情景、人物关系,真是“天上掉下个狗明星”哪!
可怜的Luck和波波为了求得嘟嘟的欢心,难免吃醋争斗,多少次厮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我们拿扫把、木棍都无法把它们拉开。可不论是波波的强攻还是Luck的柔情都动摇不了嘟嘟坚守玉身的意志。为了求得和平共处,我们不得不对二位“男士”作了“节育”手术。
波波只认一个主儿,是大女儿带它回来的,它就对她忠贞不二,我要批评我女儿几句,它就要挡在前面,冲着我汪汪直叫。几年不见,大女儿带着满月不久的小外孙女回来探亲,真是奇了,波波一见女儿就亲热地追随其后。女儿把小宝贝放在床上睡觉,波波竟踮起脚来凑近她,我怕它咬小宝贝,正要斥责,谁知它轻轻地舔舔她的小脚,又蹲在她的床边不走,守护着小宝宝……
Luck生性好奇,我们拖地时,它最不解的是缘何拖把老在地上动来动去,于是它不仅围着拖把汪汪狂叫,还要咬它,要降服它。那天我正在午睡,Luck睡我床下,钟点工小李来拖地,拖把拖到床底下,Luck便叫着,咬着拖把不放,从农村来的小李见惯了乡村野狗,从不当它们是稀罕物,于是与它斗将起来,可怜Luck哪是小李对手,它咬得越紧,小李便越使尽全力把拖把一拉一推,只听狗狗一声惨叫,熟睡中的我一跃而起!一片沉寂后,只听得Luck刺痛心肺的呜咽之声。我好不容易把满嘴鲜血站立不稳的Luck唤出来,唉,狗狗的牙都给打坏了!我不好意思责备小李,只怪自己关照不周,我对不起Luck!
Luck十分坚强,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自我调治,虽留下牙疾,但也生活得正常快乐。面对这三个小家伙,我差不多成了兽医。我的外孙女见我耐心地侍弄它们,认真地对我说:“我知道了,它们是婆婆的Baby!”
虽然是粗养,它们倒也分别活了15、17、18年,堪称高寿。小家伙们带给我的快乐是无法忘却的,只是那种离去时的伤痛,使我再也不敢养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