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蔡先生挑礼物是件很头痛的事,七十多岁的年纪什么起伏跌宕都经历过了,台上演出时是小提琴首席,台下则连教过的学生都成了权威,举手投足间自然地积淀着威势,实在是让送礼物的我很头晕。
初识先生是由人介绍了带儿子去试课。因为蔡先生教学生都要先试,音准、领悟力、包括手指条件都要看看,等觉得满意了才会答应教。所以是提着心去的,一直到先生跟我们确定了每周上课的时间才放下心来,又想起朋友说过其实先生连家长都要看看顺不顺眼,不然也是不肯教的,于是心中便愈加窃喜,有些被隐约表扬后暗暗的闷骚。继而是惴惴,所以每周陪儿子去拉琴就变成了件严肃的事,不论是着装还是言谈,甚至连随身带的解闷的书都要仔细斟酌。
蔡先生跟我父亲同一年生人,如今都是七十四了。父亲因为几年前的脑梗,现在行动多少迟缓些。我因此尤其关注蔡先生的身体。先生早年有哮喘,身体也是极弱的。医生嘱他,若是想要健康便要多运动,不然别无他法。于是先生便开始了坚持快半个世纪的运动习惯。最厉害的是跑步,每天一个多小时雷打不动,下雨天撑伞、刮风天戴帽,反正总归是要跑的,坚持到现在几十年。因而每周日儿子的小提琴课我都比上班还较真,一点不敢迟到。要是晚个十分钟,老先生就老神在在地晃出门跑步去了,留你在门口等个地老天荒也怪不了谁。甚至心里除了怪自己疏忽还会有些羡慕,要是自己老爸能把我甩在门口出去跑步,我哪怕等个昏天黑地也是高兴的。
同龄人自然也有同龄人的共通之处,自己老爸“文革”时候因为倔而吃了不少苦头,先生好像也是一样。最绝的事好像还是跟运动有关。据说医生告诉他游泳对他的身体最有益处,于是他便下狠心学。说下狠心真是不夸张,因为他担心在浅的地方永远学不会,于是就憋住气直接往深水区跳,居然就这样学会了。学会了的高兴是难以形容的,所以回到乐团逢人就说,有心人听到了就直接给他报了第二天的横渡黄浦江。当时流行学习伟人,全国的江大概都被横渡过,报了名就不能不去,不然什么都能给你联系上。蔡先生说他是贴着横在江面上的绳索过去的,上岸时两条腿还在不住地抖。先生的眼睛可能是因为近视的关系有点凸,因而显得很大很圆,说这事儿的时候瞪得大大地看着我,我于是也努力瞪得大大看着他。回家之后说给老爸听,老爸也就瞪大了眼睛问:那他没事吧?我回答:现在还能瞪着眼说话,应该就没事吧。像这样的事那个时代有很多,每每夜里想起来真是会笑也会哭的。
蔡先生教孩子最注重基本功,所以儿子跟了三年,空弦上的练习一直都没断过。他的名言是:什么是差不多?音,高一点,错了!低一点,也错了。除了正好的那个点,其他都错了。这个我记得很牢,还把它记在了随身的笔记本上说给老爸听,他听完悠悠说了一句:人要是想在一个领域有所建树,大概都需要有一些这样的“一根筋”精神。
其实先生只是对自己“一根筋”的多,对于学生还是比较怀柔的。儿子上课拉得不好的时候,他就会说:现在你这样拉,隔壁居委会的老妈妈们听了,一定在商量该怎么表扬你。这样的话听多了,儿子也就摸到了点门道,练习的时候常会问我:你觉得我今天的水平是居委会表扬还是蔡先生表扬?
选了半天,我决定送先生一副防风防水的户外手套,毕竟这一段日子的天气颇多风雨,伊要出去跑步,总归是用得到的。还有就是真心觉得这样的老先生居委会应该多开会表扬,老爸们年纪都一点点大了,如果都能把女儿甩在门外自己去跑步,做女儿的该有多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