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读到印人所刻的“西泠印社中人”无虑数百钮,而却是以九十八年前吴缶翁为葛昌楹所作为滥觞。与财力雄厚,能幸运地捕捉到历史机遇,一举收购千余钮明清流派印章的华笃安不同,近现代醉心于前贤篆刻的收藏家们,大都经历了铢积寸累、聚沙成塔的漫长寻觅阶段,这些耗费一世心血的艺术珍品,一些藏家最终将其无偿捐献给了国家,为后人所钦仰。葛昌楹也是其中的一员。
葛昌楹(1892—1963),字书徵,号晏庐、望葊,别署以成室。浙江平湖人。出身于藏书世家,祖父葛金烺、父亲葛嗣浵,皆酷嗜古籍善本与名人书画,家中专辟“传朴堂”与“爱日吟庐”,庋藏经籍方志和古今法书名画,聚书四十万卷有奇,被张元济誉为“浙西之冠”。葛昌楹少年就读于稚川高等小学堂,及长入苏州东吴大学,民国初移居海上,与季弟葛昌枌均为吴缶庐座上客。葛氏昆仲温雅恺悌,酷嗜印章,又出之富裕的书香世家,十七、八岁时即敦请年近古稀的胡钁为其刻姓名对章。海上印人徐新周、吴隐、丁仁、郑文焯、王大炘、赵叔孺、王福庵、吴涵乐与之游并频频走刀。缶翁前后为其兄弟镌印达四五十余钮,皆为精品,代表作“西泠印社中人”,就是年轻的葛昌楹在成为西泠社员之后,缶翁于1917年应印社创始人吴隐、丁仁之请,刻赠葛氏者。此印不仅铭记着数位西泠前辈之间深厚的金石友谊,而且已成为每位印学爱好者魂牵梦萦的“天下第一名社”中人的标志性符号。葛昌楹之名已与民国初期篆刻史无法分割。
葛昌楹竭力购藏明清流派印章数十年,不仅对闻名遐迩的大家作品网罗殆尽,对不出闾巷的隐逸高手和以“诗文道德卓荦人寰,不以艺名而其印可传”者,也尽心收罗。葛昌楹谨遵 “宁慎不滥”的家训,对一些“貌合神离,稍介疑似,辄屏不录”,以致当著名金石学家罗振玉见到传朴堂藏印时,也赞叹其“无一赝作厕乎其间,其鉴别之审慎又可惊也,为之狂喜。”1925年,葛昌楹从收藏的两千余钮明清名家手刻中,精选出126位印人的代表作400方,辑为《传朴堂藏印菁华》十二册,与同道合辑的《丁丑劫余印存》、《明清名人刻印精品汇存》,皆成为民国印坛不可多得的重要篆刻谱录。此外,葛昌楹曾将自藏的吴熙载、赵之谦两位篆刻大师的一百二十余钮刻印汇为《吴赵印存》,并在1943年重辑时,增加了印面墨拓,称:“以治印谱者,仅朱拓印文,刀法未能尽显,后世学步邯郸,第求貌合,不觉神离。乃复墨拓于次,与朱拓相为表里。让翁浅刻,悲庵深入,二家刀法之不侔,庶几呈现于纸上。”开创了印玺谱录之新格,为后世印人在无缘见到原作时研究刀法,提供了珍贵的范本。
葛昌楹极大的收藏热情也曾被某位制伪者所利用。其藏印虽成百上千,但“仅限明清两代,宋元印一无所得”。印人汤临泽窥中时机,采用旧犀角、象牙,仿刻历代书画中宋徽宗、苏轼、黄庭坚、米芾、赵孟頫、王蒙,及明代吴门四家、董其昌等大家印鉴近二百方,并不惜让同乡托儿于氏登门,胡编来源,谎称“因藏弆甚秘,未为乾嘉诸老所见,故无谱录行世”,使自认为古缘匪浅的葛昌楹欣喜万分,全盘收入,为此还得意地辑成《宋元明犀象玺印留真》印谱,陷入了尴尬的圈套。
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迫于生活的艰难,葛昌楹无奈地将大部分珍稀的藏品转让给方节盦和华笃安,只保留部分精华。至1962年,出于对缶翁与西泠印社深厚的感情,他将遗存的43枚明清流派传世之作捐赠给印社,其中包括文彭“琴罢倚松玩鹤”、何震“听鹂深处”、邓石如“江流有声断岸千尺”等经典作品。这样一位不善刻印,却在印章收藏、辑谱上作出杰出贡献的西泠印社早期社员,是永远值得后人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