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八间头”

　　后来外婆要将这条鳗鱼烧汤给我喝，我不让外婆杀，我说放了它吧，它治好了我的病。外婆看看我说，好吧，明天让它游回去，后来养在一个脸盆里。第二天外婆拿出去送人了，反正我不能吃掉它。 

　　解放前，外婆住在镇江三关唐的西门街。后来逃难到了上海。外婆曾在上海申新六厂上班，一个人抚养5个孩子。当年的申新纱厂是荣氏家族的，２０世纪初期，中国的纺织业正是鼎盛时代，上海有两大集团：荣氏集团和郭氏集团。解放后纱厂要拆，厂里就给了外婆一些钱，后来她们搬进了两层楼的砖房里。

　　外婆吃穿不讲究，她老是吃剩下的菜汤。80岁时还喜欢搓麻将，自己烧饭，有一次很危险，当时家里没人，自己生炉子，不幸火烧到棉袄的袖口上，她赶紧将它扑灭，还好没有烧起来。也许是好人有好报，记得以前三年困难时期，有人来讨饭，她总是叫我盛一碗给他们。她说：“伊拉没有饭吃，真作孽啊，阿拉以前也是苦人家。”

　　外婆退休后，就到我家帮助妈妈带弟弟和妹妹；后来又帮助小舅舅带大三个小孩子。她一生都在为子女奉献，好在没有什么大疾病。

　　以前我在东北，带东北人参给她吃希望她长寿，每次去我都给她洗背、剪头发。邻居看见我去就说：“玲玲真孝顺。”我想这是应该的，我是外婆带大的。虽然经常去看她，但是我感到遗憾的是，没有带外婆出去游玩过。

　　在她93岁的一个清晨，外婆很平静地离开了我们。她去世时，我还在东京，没有能够回来为她老人家送最后一程，这是我终身的遗憾。

　　外婆长寿是她心态好，虽然她的一生很坎坷，但是她很知足。

　　如今两个表弟还住在那间50年代的房子里，如今很陈旧了，没有浴室和卫生间，还是拿着木盆端上楼，在楼上洗澡。

　　每家人家的门口都搭出一个小棚，弄堂显得很狭窄，只能一个人平行走过。夏天，对面家空调的外机散发出的热气直冲房间里。

　　马路外面的旧房子已经拆迁了，盖了新的楼房。里面还有几百户人家没有动，就剩这一块“历史文物”了，大家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待着拆迁。

　　旧邻居搬走了，年老的人也陆续地过世了，年轻人很忙碌,这里不再是端着饭碗，到处串门的环境。

　　小时候经常听外婆讲地下党的故事：“我的父亲很早就参加了共产党，他们经常在一起讲事情；有时上面来了重要的人物在开会，我就坐在外面看着，如果看见一个陌生人来，我就连忙去叫他们。有一次我父亲不能去送文件，因为他被人监视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要送，于是我就抱着你妈妈，将文件夹在尿布里。”

　　我开始采访家人，知道有一栋坐落在扬浦区的杨树浦路1591弄48号，老人都叫它“八间头”，那是只有八间人家住的房子。这里是早期共产党在上海的联络点，负责人就是我外婆的父亲。大舅舅现在年龄最大，虽然已经八十多岁，可是有些事他还记得很清楚。

　　大舅舅说；“我的外公，叫裔庆荣，很早就参加了共产党。外公入党介绍人是吴春元，在镇江开饭店的。外公是负责地下党员的保卫工作，后来国民党来抓他，他逃走了，就在‘八间头’隐蔽起来，开了一家小店。”

　　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小舅舅带我到了杨树浦路。沿着小路，看到了当年外婆一直说的“八间头”。惊喜的是，这八间房子居然还在，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破烂不堪。

　　居住在那里的人说，杨浦区前几年拆迁，因为这八间房子太小了，没有开发商要，所以就保留了下来，一些老邻居闻讯而来，他们都认识我舅舅。“八间头”的建筑很特别，家家通，这个地方做地下党活动很方便。那家店如今没有了，变成了一所小学；旁边的沪东医院改为“华东医药公司”。

　　我走到后面张望，前面不远处是杨树浦路1615弄，上面写着“安德里”，也是一个石库门的弄堂。杨浦大桥就在眼前，原来这里有18路电车，直通外滩。

　　明起连载《唐山抗震救灾亲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