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高考生
6月24日抵达北京。记得那是一个上午。当即去中戏报到。得到了一纸借宿证明:“东四人民浴池:兹有我院考生管新生(钢笔填写)由上海(钢笔填写)来京参加考试,请协助解决住宿问题为盼!住一天(又是钢笔填写)。”旁边盖有至今清晰可辨的红色大印:中央戏剧学院招生办公室。
办完手续,已是饥肠响如鼓。
6月底的北京,正烈日当空,酷暑难当。见得路边有一饮食店,不顾不管闯将进去。别说,还真让我长见识了,站在那一长条曲尺状的水泥桌前,叫了一盘生切黄瓜加一劈八瓣的西红柿,一小碟酱一小碟糖,还有几片叫不上名堂的薄饼,再来一大杯啤酒,稀里哗啦灌入喉咙倒进肚,果真爽口,消署降温,解渴解饥!仅付得人民币两毛四分钱,真好。
精神抖擞重上路。抵达新华社公寓时,已是午后。见到了“濮司令”的姨父姨妈,他们在家正午休呢。见到奶油蛋糕,姨妈便笑了,说,这孩子,还没忘了我的这点嗜好。又用上海话说,谢谢侬!姨父问起我来京的目的,我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是来考中戏的。他顿时有了兴趣,说你的作品带来了吗?我说没有,报考时已交了出去。他沉吟一下说,这样吧,我联系一下,这几天看看能不能见见林默涵或贺敬之,了解了解招生的大体情况。我道了谢,紧接着补充说,明天上午就要考试了。
他颇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就什么安排都来不及了,又问我有几分把握考中戏?是不是有什么名家推荐?我老老实实地说没有,我就是一个凭着爱好来赶考的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工人子弟。他很坦率地告诉我,说这是恢复高考后中戏的第一次招生,考的人多。不过,他又笑笑说,反正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好考吧。
后来,他蹬着自行车把我带到了暂住地。
我住下了。首先便冲了一个澡。洗完后洗衣服,对门一个青年人见我就笑,说是上海人吧?上海人特喜欢玩水。又说,上海是八类地区,工资水准高,北京才五类,差多了。我笑笑,大家差不多挤在了一个水平线上。他也笑了。
当晚,又来了两位房客,来自四川,都是报考中国社科院研究生的。一位毕业自北京师范大学,另一位来自情报研究所。前者报考英语新闻——说非它不娶不嫁,后来果然要给他换专业,他一拍屁股走人回老家去了;后者报考那年头绝对超前意识的计算机专业——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提高命中率,才挑上这冷门专业的,果然被录取了。再后来,去了美国。
北师大的道之兄是上海人,见面便说,抽烟先抽好的,快把你旅行包里的上海香烟统统拿出来,抽完了再抽我们的四川烟。
我那旅行包里带的是上海牌凤凰牌和飞马牌三种上海本土烟,都是过滤嘴的,全部凭票供应,可金贵着呢。但为了这上海老乡,只得忍痛拿了出来。
那时候,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常常是用我完全听不懂的英语,并且为此而洋洋得意。不料,不久之后竟遇上了一位十分厉害的角色——姨父的母亲,一位老太太,她时常一大早便提着三热水瓶的开水放在房门口供我等饮用洗漱。那一天,蓦听得这二位准研究生叽里呱啦将英语玩得很溜,忽然童心大起,一脚迈进屋内就和他们讲起了英语,但闻得他们三人你来我去讲得好不热闹,于我却是直如听闻鸟语一般。不一会,这两个在我面前很牛逼的考生高手渐渐头上出汗,语无伦次起来。老太太一声大笑,说起了中文,你们连我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考什么研究生,还不快快认真去复习!在他们很尴尬地连连点头之际,老太太陡然抬手一指指向了我,说,这孩子听不懂英语,你们就别在他面前卖弄了,大家还是说中国话的好。
老太太离去后,道之兄方才苦笑一声说,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位老太太,她可是当年大清帝国驻外公使的夫人!一句话,说得我们面面相觑。至今犹记,他们的口头禅是:我视三千考生如草芥。
好不厉害呵!就这样,天南地北的三考生聚集在了同一个屋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