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里的舒悦最不惹眼,独自埋头对台本,一坐就是大半天。交谈几句后,你会发现:除了都有一张能言善道的嘴皮子外,舒悦本人和他在舞台上所表演的“上海阿婆”、“肖百达”等人物形象相去甚远,不仅音调降了八度,没舞台上那么张扬,温润好听的嗓音更犹如男中音,言谈举止间有着四十岁男人的稳重和淡定,这份淡定里还带着从上海老一辈曲艺表演艺术家王盘声、王汝刚等人,甚至是从他母亲身上传承而来的谦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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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岁“贾宝玉”红遍街坊邻居
舒悦从小爱听戏。才四岁的他便斜背着小水壶,一摇一摆地走进上海音乐厅,将一部越剧《红楼梦》反反复复看上几十遍。音乐厅的阿姨叔叔们都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男孩,舒悦也“顺理成章”地享受到免费看戏的待遇。很快,他便将越剧《红楼梦》的唱词背得滚瓜烂熟。
小舒悦嗓音清亮,面部表情生动灵活,街坊领居都知道“舒家门里有个会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小不点”,就连附近粮油店的王阿姨、剃头铺的小扬州都知道他的本事。那时候,舒悦的奶奶总爱打发他去打酱油,还不给他钱,因为只要他唱上一段越剧,粮油店的“粉丝”们就会免费奉上一只装得满满的酱油瓶。
然而,将舒悦领进戏曲艺术大门的并不是哭哭啼啼的林妹妹,而得归功于得天独厚的家庭环境。舒悦的父亲极爱沪剧,和当时上海沪剧界人士来往密切。而舒悦的母亲不仅小时候在少年宫合唱团唱美声,对各类中国传统戏曲也情有独钟,甚至在怀着舒悦的时候也每天曲不离口,不知不觉间竟变成现在最流行的胎教。只要大人哼起小调,襁褓中的舒悦就会变得格外安静,日子一长,家人都爱用唱歌来哄他。舒悦就在妈妈的《红灯记》、爸爸的沪剧和爷爷奶奶那带着宁波口音的童谣里慢慢长大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舒悦在语言方面的天赋逐渐展现,尚未认字便学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等成语,而那些戏曲唱词更像是一方中国传统语言文化的宝藏,令舒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舒悦读小学时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偏科。语文老师前脚刚表扬舒悦的作文又得了全班最高分,数学老师后脚就进来宣布舒悦的数学得了全班最低分。好不容易熬到小学毕业,舒妈妈做了一个在当时看来相当大胆的决定:让孩子考戏校。周围朋友纷纷质疑她为什么不让孩子踏踏实实地读完中学考大学,而是去读在当时看来前途渺茫的戏校。直到现在,思想超前的舒妈妈回忆当时的情形来,都觉得自己当初没有做错决定,与其让孩子在不擅长的领域继续痛苦,倒不如好好挖掘孩子最擅长的东西———最关键的是,她对舒悦在戏曲表演方面的潜力充满信心。
当时上海戏校沪剧班正在招生,在母亲的一番劝说下,13岁便立志要唱越剧的舒悦最终还是听话地参加了考试,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沪剧班,并在学戏的过程中,渐渐为沪剧的魅力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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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低潮期母亲将他赶下床
人有上坡,必有下坡。舒悦年轻时比现在瘦得多,五官也生得眉清目秀,可惜身高只有一米六十五,那些沪剧传统戏的主角总也轮不到他来演。比如《雷雨》中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周萍、朝气蓬勃的青年人周冲,他都演不成。《碧落黄泉》中的汪智超是老前辈王盘声的拿手好戏,王盘声那潇洒英俊的扮相和宽厚甜润的唱腔在当时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和少妇,舒悦能学王盘声学得惟妙惟肖,但就是不能让他演出,顶多让他配唱。
尽管如此,舒悦仍然非常努力地钻研各派唱腔,不管是王盘声(王派)、邵滨孙(邵派)还是解洪元(解派),皆难辨真假。他还擅长表现各种女性角色———他能模仿沪剧界第一当家花旦丁是娥;他表演老太太就活脱脱一个老太太。他当群众演员也很卖力,别人看他这个群众演员演得倒是挺投入,但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滑稽,渐渐地就不看主角只看他,导演让他到最不起眼的地方去,他还是有本事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结果导演就安排他到剧场里卖说明书了。
舒悦到现在都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的沪剧功底在圈内同辈中数一数二,可最后却落得卖说明书的下场,个中原因除了先天条件不足外,也和自己当时年轻气盛,偶尔同领导闹点小意见有关。他自感怀才不遇,干脆在28岁那年辞了职,告别唱了14年的沪剧。
辞职后,舒悦在家里过了几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逍遥日子。舒妈妈是一名女强人,早年下海经营饭店,事业小成。躺在家里的那几天,舒悦开始做起了“少爷梦”:不如就这样混混日子吧,大不了去妈妈的饭店打打工,开一份工资给我还不是一二三?
就这样混混沌沌到第四天,睡梦中的舒悦被一阵凉意弄醒,有人一把将被子掀开,舒悦一睁开眼,发现舒妈妈的脸就出现在距离自己的面孔不到50厘米的地方,还没等他彻底清醒,她劈头就来了一句:“你准备躺到什么时候?好到外面找工作去了!”舒妈妈还“勒令”舒悦必须每周上交一百元饭钱给她,为了避嫌也不准去自己开的饭店上班。
尽管已经习惯了母亲的严格,可在自己事业最低潮的时候,母亲非但没好言安慰,还一个劲地想把自己往外赶,这着实让舒悦有点胸闷。然而,母亲向来说到做到,就像当年放手让只有四岁的他独自去音乐厅看戏一样,这一次她又要“袖手旁观”了。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舒悦怀揣几十块钱和一包飞马牌香烟,忍着眼泪硬着头皮出门找活。幸运的是,原本已失去方向的舒悦,这回却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从替人拉胡琴开始,渐渐得到滑稽界老前辈的赏识,开始演起了滑稽戏。
从沪剧界成功转型到滑稽界,舒悦用了短短不到5年的时间。他不仅在滑稽戏导演王辉荃的戏中扮演角色,还担任副导演一职,向王导学表演、学编导;他曾经接受过严顺开、王汝刚的点拨,因此他的演技日益成熟;他还常去评弹名家吴玉君家请教,博采各家之长。如今,他与潘前卫、计一彪组成滑稽铁三角,在电视台有一个颇受观众青睐的固定节目“新快乐三兄弟”,前不久又独挑大梁接下一档沪语脱口秀《悦悦一口舒》。可以说,这条路他算是选对了,而幕后的最大功臣则非“狠心”的舒妈妈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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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从严中来维系家人的情感纽带
在远离市中心的家中,舒妈妈笑眯眯地指着一张黑白照片解释道:“这是悦悦四岁时照的,他那么小已经很会摆造型了。”过去,舒妈妈几乎很少在别人面前夸奖儿子,最近几年,随着儿子事业蒸蒸日上,这种“炫耀”也跟着越来越多。由于工作繁忙,舒悦现在难得与母亲见上一面,可一旦生活上或工作中发生什么大事,舒悦总会第一时间和舒妈妈商量,而舒妈妈则会一个不落地看完舒悦所有的节目,然后不客气地告诉他:“今天开头挺好,怎么到后面就松脱了?”每到这个时候,舒悦只能无奈地举双手投降———没办法,谁让自己的母亲也是专业的呢?人到中年的舒悦如今越来越感谢母亲当初对自己的那一番“狠心”,他说这番“狠心”非但没有使母子相离,反而让他在经历了人生起伏后真正了解了母亲的好,发自内心地孝顺母亲。
当然,难得也有舒妈妈听舒悦指挥的日子。舒悦有个坚持数年的“习惯”:每逢清明时节祭奠完亲人之后,便会来到那些文艺界先辈的墓碑前,挨个儿祭拜一番。此时,舒妈妈便会安静地跟在儿子身后,陪着一起烧点纸钱。
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位用心良苦的母亲。今年63岁的舒妈妈目前独居,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去趟菜市场,回来后在厨房的案板上一番叮叮咚咚,几道像样的上海小菜就新鲜出炉了,尽管大部分时候只有舒妈妈一个人吃饭,但她依然乐此不疲。舒妈妈在衣食住行方面颇为讲究,每天要保证吃到十四种食物,晚上十点前准时就寝,可能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舒妈妈的皮肤细白光洁,完全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六十岁老人的皮肤状态。
舒妈妈从舒悦的外祖父那儿继承了一整套大家族代代相传的“规矩”,比如家中一定要打理得整整齐齐,比如要多读书看报,比如饭桌上的种种规矩……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实践这些“家训”,并“固执”地将这笔看不见的财富一点一点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或许,正是这笔财富,才令舒悦在经历过人生的起起落落之后,依然能保持一份镇定自若的底气,并慢慢地从一个需要父母担心的孩子蜕变成一个地道的上海好男人。
舒悦离过一次婚,他并不忌讳与人谈起自己的这段经历,若儿子将来问起,他会这样告诉他:“爸爸妈妈就好像学校里的同桌,如果你和你的同桌相处得不愉快,自然不会继续坐在一起。但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爸爸妈妈。”舒悦希望让儿子明白一个道理:生在离异家庭并不代表你就有了自怜和被怜的理由。他还会将母亲的那套方法用在儿子身上,并坚信多年以后“他也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