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是位于苏州天平山西北一坨高近百米的荒丘,人迹罕至。明代万历时,一位孝子来此买山葬父,并披蓁削莽,凿涧疏泉,与家人筑庐守墓三十年,足不入市廛,自甘清贫,潜心著述。这位品高学邃的逸士就是文字学家、书法篆刻家赵宧光。
赵宧光(1559-1625),字凡夫、水臣,号广平、寒山长。璜泾(今属江苏太仓)人。为宋太宗第八子赵元俨之后。赵宧光早年生活浪荡,为士人所不屑,后读《周处传》,幡然悔悟,折节读书。曾入太学,博览群籍,尤精古文字。赵宧光至孝,恪遵父亲遗愿,将其安葬于寒山,并举家移居山上,叠石理水,依山造园,自辟千尺雪、飞鱼峡、千眠浦诸景,摩崖题名,又建“小宛堂”作藏书之处,将一座鲜为人知的荒山改造成集自然美景与人文奇观的胜地。赵宧光妻子陆卿子为名士陆师道之女,以诗文著称,子赵均工篆学,媳文淑为文徵明玄孙女,亦善丹青。赵氏一门风雅,士大夫仰慕其名,频频造访,甚至在一百多年后乾隆皇帝六次南巡,均临幸寒山,寻古探幽,瞻仰遗迹。
赵宧光弱冠时即喜刻印,常与篆刻家朱简、金光先、黄表圣、吴慎甫等奇赏异析,谈艺论印。虽审美观念不尽相同,却能推襟送抱,直言不讳。如朱简曾坦率地说:“赵凡夫是古非今,写篆入神,而捉刀非任,尝与商榷上下,互见短长。”赵宧光也“尽出生平见解以相质难,修能(朱简)不以余言为过,余不以修能自隐”。可谓诚挚坦荡,二人情谊愈久弥坚。赵宧光与何震、苏宣一样擅长临摹古印章,所作“直逼古人,鉴赏家摭一二,把玩不能释手”。传说其好友章宗闵获其摹刻的秦汉印章二千多方,视为传家至宝。好印的明末文人动辄手摹上千方古印,既作为基础训练,又满足嗜古癖好,可见明末印风大盛,印艺大进,承周秦两汉而开清、民二代,绝非偶然。
与朱简偏重篆刻实践不同,赵宧光认为印人从事创作的先决条件是文字学与篆书的基本功,他曾称:“今人不会写篆字,如何有好印?”又说:“不见真迹,不知妙境。不观古刻,孰辨败笔。”自从《顾氏集古印谱》枣梨翻版《印薮》的风靡,赵宧光意识到“人人得睹汉人面目,然皮相而已,真境蔑如也。”秦汉古印的风采失真,印人所用篆法又是“拘者束于《说文》,狂者逞其野俗,过犹不及,都成诞妄。”面对彼时印坛既繁盛又纷杂的现状,赵宧光专心一志,用大半生精力从事《说文》研究,撰成《说文长笺》、《六书长笺》专著数十卷,以正篆法字学。
赵宧光在其书学力作《寒山帚谈》中称:“字之必篆,犹学诗者必熟读三百篇(《诗经》)”,视篆书为书法入门的首要正道。他又“喜作草篆,以续飞白之脉,其任率自好,若谓前无作者。”赵宧光“草篆”力破传统的“玉箸篆”圆润、匀洁、流畅的线条与结体,用浓枯相参、牵丝映带的行草笔法书写,在晚明书坛独树一帜。有趣的是赵氏开创的草篆,在自己的印作里却不曾受用,倒是对当时的印坛产生影响,最大受用者即是朱简。朱简用草篆入印,增强了点画之间、字与字之间的牵连、呼应、顾盼和提按使转、跌宕起伏的笔意,印风龙翱凤翔,意韵鲜活,并辅以自创碎刀切刀法,开创了一代新风。
赵宧光含贞养素,肆志为学,精通《说文》、书论、草篆与篆刻。可惜他的真刻如今已极为罕见,所传的《赵宧光印谱》也为伪托,但他毕竟是一位隐士加学者型的优秀篆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