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做的杂事里,有一件,叫做,收拾残局。
每日晨起,静静从卧房蹒跚走入起居客厅,于微茫晨曦里,呆看两眼客厅内一整幅的隔夜残局,人生乱糟糟的停格,繁花开尽之后的万籁俱寂,一大把的寥落,一长串的句号。其实,一日之计,从这样空空如也的废墟上脉脉开始,真也不坏。谁规定的,一定要每一天,都是明晃晃的朝阳四起?
煮一壶茶,搁一枚蒋月泉,然后,慢慢收拾这一房子的残局。
满地满桌的杂书,翻到哪里算哪里,低头瞄一眼,犹想得起昨夜未分输赢的激辩。某夜来的客,把厨房里堆着的菜谱书书,自说自话,统统搬到了客厅里。此刻一地的红酒炖鸡法式酥皮卷和葡萄牙鳕鱼的100种煮法,收拾残局的人,要一脚一脚小心翼翼地踩下去,免得一脚趾陷落进白酒蛤蜊浓汤里去。
然后是,堆得一桌子的唱片,收拾这个东西,最是不堪,一枚一枚,骨肉分离,要一一寻回封套装起来,劳心得来。于是就懒得理,扫扫,混沌归做一堆,就罢了。讨厌的是,下回想找一枚什么什么来听,可是休想,那跟盗个古墓一样吃重了。如今在家里听点东西,要靠运气,今天抓到什么就听什么,万事不可期许,如此倒也别有风致的说。
再来,是茶具酒杯这些琳琅杂碎。一夜的残局里,常常有三四个茶壶横陈其中,喝了这壶喝那壶,壶中真真是岁月悠长。凤凰单枞正山小种安吉白茶斯里兰卡如血残阳般的红茶,等等,乱七八糟的茶食碟子,淘空的罐子,悉悉索索的碎屑,满桌子斑驳的茶渍,然后还有喝残的酒,包子小人花花绿绿的糖果纸,再过两个月,想必还有吃剩的蟹脚蟹壳堆积如山。
收拾完这样一个残局,小半个上午亦就消磨过去了,看看整顿之后的清明屋子,无趣得跟间假惺惺的样板房似的,大约不到黄昏,又被我亲手亲脚折腾成半个废墟了。这点基因,居然成功遗传给了包子,小人的书桌和卧房,自幼被他自己搞得乱糟糟一天一地,我要插手收拾一下,人家总是不答应,告诉我,就是喜欢这样乱糟糟里面的温暖和整齐。十岁的小人,跟你这么说,你除了随他去,还想怎样呢?
常常觉得,人到了中年,亦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残局。年轻时候那么想要的这个那个,弄了满满一屋子回来,堆得满坑满谷的,然后呢,要碎的,还是碎了;要旧的,止不住地还是旧了。原先日日夜夜挂在心尖上的鲜亮宝贝,如今看看,大半成了鸡肋。中年这种残局,收拾起来,亦真是吃力,即便是我这种热爱收拾残局的业内高手,亦深觉棘手。
偷懒的法子,当然是有的。无非是,一样也不要了,丢下不堪收拾的前世,重新活一个简单今生。很离谱吗?不会啊,你看,全世界的中年人,不都在默默地偷这个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