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用问吗,肯定是瑞金(当时称“广慈”)医院的医学团队抢救了邱财康。然而,这样的回答至少不完整。
邱财康是我始终景仰的“钢铁英雄”。还是在世博会前夕,上海人民出版社出了一本后来入选振兴中华读书运动委员会向全社会推荐书目的纪念文集《周家渡——中国一个渡口50年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人那些事”中就有一篇读解周家渡社区居民邱财康的长篇特写,是我写的。因为我也是崇明人,与邱财康是“同乡”,采访交流似乎格外投机。我与他成了知己。
他的离去勾起我许多回忆。大概是限于篇幅,新民晚报上对这位“钢铁英雄”成功救治的奇迹介绍,似乎还漏了一些我以为十分重要的细节,本文试作补充。
1958年5月26日午夜,瑞金医院急诊室收治邱财康等三位严重烧伤患者以后,院方立即连续发出病危通知,明确告诉厂方,三位患者受伤过重,活不过三天,马上准备后事。果然一天后,三位之一死了。厂方通知邱财康妻子秀芳到病房见丈夫最后一面。院方的判断似乎正在被悲伤的事实所证明。然而,其他两位都走了,邱财康却是奇迹般地活下来了,不是他的伤势轻。他的灼伤面积是89.3%,深度灼伤达23%。根据国际医学文献提示,灼烧面积75%、深度灼伤10%就难免死亡。
就在邱财康入院的第二天,医院党总支金书记轻轻走进急诊观察室,她来看看这位严重灼伤者最后时刻的状态。忽见昏迷中的邱财康焦黑的身体突然微微抽动了一下,她感觉到了患者的生命迹象,走到病床边,弯下腰把嘴贴近邱财康的耳朵:“邱师傅,你熬一熬,我们正在全力抢救。”
大约两三分钟以后,邱财康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金书记侧身贴近他的嘴唇。
抢救室死一般的寂静,几乎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金书记听到了断断续续极其细微的两句话:“鸡蛋壳坏脱了,里厢还是好的呀。”这是邱财康生命黑夜中的呐喊,是挑战西方医学权威的呼唤,似惊雷,震撼了金书记的心。她立即转身回到办公室,马上召开总支紧急会议:“患者自己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我们医护人员不应该消极,外国医学文献上的经验,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的,我们要竭尽全力抢救这位工人兄弟。”与会者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动员会,犹如战场上大兵压境的一次誓师,成败在此一举。于是,全院专家连夜会诊,研究各种抢救方案,医护人员的动人故事就从这一夜开始。
邱财康入院第七天,一位重要的陌生人走进他的病房,是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石西民。他看到了医院党总支一份关于救治邱财康的简报后,赶来探望这位工人兄弟。他对邱财康说:“你放心,党会组织最好的医学力量来抢救你。”
第八天,《解放日报》头版刊登了一篇题为《破除迷信 解放思想》的社论,提出不要受制于外国医学文献,要相信自己的力量。从这一天起,先是上海的报纸,紧接着从《人民日报》到全国各地报纸,回响同一句口号:“全力抢救钢铁工人!”中国的医学界被动员起来了。北京好几家医院提出愿意接收邱财康。来自各地的慰问信似雪花飞向邱财康的病房。
就这样,中国医学界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被邱财康引发了。医学专家们在救治邱财康的同时,解放了自己,拯救了自己民族医学的自信,这是邱财康对中国医学的特殊贡献。
无疑,邱财康起死回生,应该向医学界表示崇高的敬意,同时,也要感谢党组织。在英雄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党的感召力显示了强大的政治优势。然而,我们也不能不惊叹于邱财康敢于掌握自己命运的胆识与睿智。在死亡的边缘,如果没有他独创的“鸡蛋理论”,对生命权利的争取,激发这位金书记和广大医务人员,而是听天由命,也许就没有他后半生的55年了。
“钢铁英雄”远去了。他留给我们一个不可动摇的钢铁般的人生信念,万不可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