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怪异的赵梁

　　赵梁过去的职务很是了得，他曾经任省纪委六室主任，分管全省政法系统纪检工作。后来经人举报受贿索贿五百多万元，被判了一个无期，最惨的是他妻子从家里八楼的阳台上跳了下去。几年前，赵梁刚投进监狱的时候，他自认为自己常年在省政法系统从事纪检监察工作，地头熟人头熟，也像徐文涛一样，甚至比徐文涛还要派头大，穿着斑马服竟敢对监狱的工作挑毛病。一进到监狱，他过去的一些熟人朋友没有一个人再理会他、过问他。民警让他要明确自己的身份意识，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归。赵梁心里明白，这是警官说的话，但更可能是他那些熟人朋友委托警官说的话，这想法让他心里烦躁、愤懑、暗火浮生但不好意思宣泄，慢慢养成了自己在狱中度日的方式，那就是四处挑人毛病，挑监狱工作毛病，并将这些毛病以检举的形式上报。

　　那天，赵梁悄声告诉徐文涛，要提防宋树青。但他一回头突然发现宋树青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得噤了声。宋树青冷眼看看赵梁，转身走到监舍门口，大声喊：“明天休息，早上洗被子统一到球场上晒，可以在房间打扑克，下午打篮球。”每周的星期三，是职务犯监区的轮休日，这一天安排的活动每个人都清楚，宋树青之所以大声说，因为这是一项自我改造方式，值星要帮助监区做活动提示，这也是喊给徐文涛这样的新犯听。宋树青喊完该喊的话后，走到窗台边，从窗台下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水杯，“咕咚咕咚”灌起茶水来。“宋组长，我是在帮教徐文涛呢，我让他放下市委书记的臭架子，放下幻想积极改造，别走我以前走过的弯路。”赵梁在宋树青身后小声解释道。宋树青用右手整理着自己左胳膊上的“值星”红袖标，斜着眼问赵梁：“他听不听你的话？在外面你管过他们市吗？”“徐文涛不说话，咱得慢慢来。宋组长我一点也不怪你，当年要不是你及时举报制止了我，徐文涛一定和我一样。”“徐文涛也想学你当年闹事？嘿，你这警犬鼻子闻出味儿了？还是职业病又犯了？”宋树青以嘲弄的口吻问赵梁。赵梁感觉到自己口误，立即纠正：“不、不，徐文涛不调整过来，会和我一样下场，不，会比我死得惨。” “嗯哼？”宋树青哼了一声。

　　赵梁不怪宋树青是假。赵梁有事没事就像祥林嫂一样，一有机会就在宋树青跟前提这个话题，我不恨你，真不恨你，这本身就是一种记仇心理。宋树青心里也明白，赵梁这条无人要的警犬，就是自己身后的一个黑色影子，一支黑洞洞的枪管。宋树青并不怕赵梁。他把自己和赵梁定期对对话当成是一种较量式的趣事，斗智中的乐趣。有时，他躺在床板上，看见斜对面床上赵梁那颗猪头，真想扑过去把它扭下来当足球从铁窗踢出去。电视房里的电视机响起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开始曲。宋树青和赵梁几个人拿着凳子走进来坐下时，徐文涛正坐在电视机前面，认认真真地看着二十年前就迷上的这个栏目。监区值班民警打开了楼层铁门，在电视房门口视查。门口附近的犯人早就为他让开通道，有的还站了起来。电视房天花板上的大吊扇，无声地转个不停。

　　当年，赵梁发现自己入牢半年时间过去了，在犯群中却越来越孤立。有许多经过他手被立案调查、后来判刑投进监狱的职务犯一见到他就骂，他向狱方和监区民警反映后，他们表面上不骂了，暗地里却变起了花样。上厕所小便时，只要他在场，大家掏出家伙就尿。有人尿完后，抖了一下家伙张口一句，妈的，屌玩意你神气什么？你说一句罢了，另外一个又往小便池里吐上一口痰，跟上一句，你还不和老子一样，气恼了捏烂了喂野猫。赵梁听说过其他监区犯人在厕所打人的事情。你上厕所大便或者到厕所冲凉，当你蹲下或闭上眼睛冲水时，突然会有一件东西把你头一蒙，接着就是一顿胖揍。赵梁开始内心太自尊，不敢把这些自己的担心说给民警听，他是怕这些事情传到社会上太丢脸了。他想来想去，想上厕所，想去冲个凉时，便瞅着宋树青他们这些值星组长上厕所或冲凉的空当，装着若无其事地跟上走。赵梁的小算盘，宋树青知道，犯群们知道，监区民警也知道，大家都知道。路总会有的，鸡有鸡道，狗有狗道。赵梁找到了一条狱中生活之道。他想在职务犯监区继续做点专业上的事情，开始像警犬一样，发现犯群中间出现一点小事就记下来，就连宋树青他们这些改造骨干也不例外。监狱有定期找犯人谈话的规定，赵梁就在这个机会里向谈话民警报告。开始监区是欢迎和肯定赵梁的积极做法，后来就警惕了。这家伙大事说不上来，小事一大堆。谁谁谁买了七个苹果，一个小时就不见了四个，他们互监组一人一个“伙吃伙喝”了。谁谁谁让谁谁谁买了一双拖鞋，谁谁谁不给钱。犯群中什么事他都拿去举报一下，而且要求监区一定要给他处理意见，活脱脱一条“搅屎棍”。监区民警私下说赵梁有“职业精神病”，有些太鸡毛蒜皮的事也就不去追究，觉得时间久了赵梁自己会感到无趣而收手。但赵梁后来发现民警不理睬他的要求，干脆就监督起监区民警和监狱工作来。

　　犯群中也有人开始盯上了赵梁。一次轮休的晚上，张余告诉他的宋哥，赵梁床板和席子中间有一根长绳子，超过了一尺。宋树青趁晚饭后全监舍犯人都在房间的当口，问赵梁私藏过什么违禁品？赵梁一本正经地反问，像我这种人，藏什么违禁品，有必要吗？另一个值星说，你肯定？当然肯定！赵梁不示弱。宋树青紧盯着问，要是有怎么办？按监区规定办。赵梁毫不含糊。张余插话，那得提醒提醒你，你想好喽。《三十八条监规》第六条，不私藏现金、刃具等违禁品，你这可是违禁品。赵梁还笑了。嘿，小子，这话以前我经常说，不用你提醒。宋树青很讨厌赵梁这种德性。他把赵梁板板正正的内务被子搬起来放在张余的床上，顺手掀起赵梁的凉草席，指着几根塑料绳问赵梁，这是什么，是什么？赵梁口吃了，这、这是我晾衣服的绳子。晾衣服？晾被子吧？对、对，是晾被子的绳子。赵梁顺着宋树青的话搭杆子爬。晾被子的绳子用完了，为什么不上交？宋树青把四根绳子拉开，让全监舍的人用眼睛量，每根超过一尺有两尺吧？有的犯人接话，有两尺长。有两尺长就是违禁品，对吧？宋树青问赵梁，也问大家。宋树青问赵梁把绳子拿进监舍想干什么？张余搭腔说想自杀吧？宋树青厉声说张余，你闭嘴，问你了吗？滚一边去！这是什么时候？用你说吗？赵梁趁势也火了，我是想自杀！不能说啊？宋树青一副紧张的样子问，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赵梁胆子大了，老子想自杀，你不让啊。全监舍犯人“噢”了起来。 

　　监舍门上方的监视器有对讲系统。值班民警通过对讲器问宋树青305房间在干什么？宋树青把手中的绳子朝监视器前一扬，报告警官，发现四根违禁品，赵梁说他想自杀。值班民警交代宋树青立即带两个老犯把赵梁送到监区办公室去。赵梁被送到了办公室，整个楼层的犯人高兴了。这个自称“编外执法者”的赵梁也有这个下场！坐牢的人日子都难过，你有事没事给同犯们找事挑刺，猪鼻子插根葱装什么大象啊！有人怀疑赵梁说自己想自杀是被激的，可能也是话赶话顺口一说。不幸的是赵梁到了办公室也硬抗，坚决不改口。我就是想自杀！原因还一大堆，让民警不得不信。赵梁说，无期徒刑太重熬不住了；天天有人来参观，对自己指手画脚，没脸皮了；自己出事，老婆承受不起自己犯罪的打击跳了楼，儿子怨恨自己造成他母亲轻生走上吸毒之路结果上了戒毒所，自己毁了老婆儿子毁了家活着也没有意义了。还有，自己过去办案多，这帮职务犯里面仇家多，他们表面不说背后口水多；连抽不上好一点的香烟只能抽红梅也是他自杀的原因。 

　　当晚，赵梁被监狱方关进了禁闭室反省。张余两个老犯在禁闭室门口协助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