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社会》施展的手段,是由此及彼的倒逼追问——以死者离世之凄凉,反诘生者生存之困窘。关注、考查他(她)怎样在丧失与社会的最后关联后,活着的生命形态,而且紧逼考量社会对“这一类”生者的安置。这正是《无缘社会》的浓墨重彩之处。那是区别生者是“活着”还是“生活”的哲理思考,具有强烈人文意义的关怀。调查那些丧失亲情关怀、社会关联断裂的人日常“活着”的状态,无疑是对日本物质丰裕、亲情缺失的社会现状,作一番望闻问切。
作为纪实作品,《无缘社会》理应以客观冷静见长,可是这本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的书,却不时用一个个引发情感波澜的语词,撕扯着阅读者的心绪。例如“无依无靠者”、“在途死亡者”、 “直送火葬”、“靠儿老人”、“单身情歌”、“终身不婚”、“特殊清扫业”、“共同坟墓”等等,这些语词多半弥漫着遗弃、孤独、亡故、凄凉的气息。即便是书中那有俳句韵味的“四时独吟红蜻蜓”,也浸染着浓重的落寞色彩。更不用说该书关于“无缘死”的定义:孑然一身死去之后无人认领遗体的死亡。
人与人的关联组成了世间社会。要是没有了关联,人与人各不相干,那么岂不成为无缘社会了?《无缘社会》作为日本NHK特别节目录制组记录社会世相的采访实录之一,它聚焦的是日本当今社会中的一些人:他们因为配偶的缺失、无儿女或者儿女关系的疏离,同胞手足的疏远而丧失亲情关怀,乃至与故乡亲友联系也因城市化的进程断裂;一旦因个人职业变迁,遭遇失去工作或者年迈退休,则他们与社会的最后关联也必然会消失。他们尽管是“活着”,可已经悄然丧失与当下社会生活之关联,被社会所遗忘。他们中的某位倘若哪天身亡,也没人知晓,只是在发现后被归于“在途死亡者”之列。他(她)的遗骸没有亲友的临终送别和灵前悼念就“直送火葬”,时常连骨灰也无人认领。《无缘社会》的新闻调查,使日本每年有三万二千人成为“无缘死”者的社会现实,浮出水面。
对日本社会现状的望闻问切,《无缘社会》提供了一个个有标本意义的采访他或她之案例。他或她是一些失去血缘、地缘、职场缘而尚在社会生存的人,他或她时下尚“活着”,而且愿意接受电视采访。《无缘社会》的视野还扩展到现时尚未丧失,但即将丧失血缘、地缘、职场缘的人,他们将是“无缘死”在未来蔓延的征兆。其中高龄、无子女、失业、不婚是潜在因素。城市化的全球性推进中,那随着进城工作子女移居都市的老人——“靠儿老人”,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原本就不习惯城市生活方式,与故土乡亲的联络又因迁离而中断,生活得很孤独。可能“无缘死”的,不光是亲情疏落又失去工作靠失业救济金生活的老人。一些曾经有良好工作业绩而沉湎事业,以致忽略家庭、婚姻崩溃,退休后倍感孤独的抑郁症发作者,也是今后“无缘死”的潜伏体。《无缘社会》甚至将某些曾经英姿飒爽,吟唱“单身情歌”的失婚女性,也归于这个行列。你可别责备其是杞人忧天,因为她们内心深处的孤寂感,将随年岁的增长而日益深重。书中以采访札记的行文,逐个实录那些孤独者的心声。
在日本NHK《无缘社会》播放的一小时中,网上发出反响的帖子达一万四千之多。可见《无缘社会》对日本社会的这番望闻问切,引发的影响之广。
图像具有直观的感染力。文字提供的想象空间,因不囿于画面而更为开阔。思绪延伸,使人联想到的是驱散人间的孤独,除了日本NHK的《无缘社会》,理应有更多的关注和努力,无论是社会,还是我们每个个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