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的小伙伴阿强打来电话,说多年不见蛮牵记,刚好要进城探望在大学读书的外孙,顺便来我这里稍作逗留。我童心萌发,当我去公交车站接他时,他已边下车边大声喊我的小名,惹得众多目光向我投来。
我住的是顶楼六楼。阿强现在有点胖。他右手扶着楼道栏杆,左手拎着一只鼓鼓的蛇皮口袋,额冒腾腾热气。我说:“出门带这么个大家伙干什么?倒像旧时大上海跑单帮的。”
他朝我傻傻地笑,不语。跨进大门他才说:“没什么东西带给你,临行仓促,叫老伴在自家菜地拔了点青菜,连根带泥,便于保鲜,这年代时兴减肥,蔬菜时尚,能多吃两天呢。”
我说,这么多怎吃得了啊?要不给点邻居尝个鲜吧。他会意,向我要了几张旧报纸摊地上,打开袋子,一把把将青菜轻轻搬了出来,又要了菜刀,一棵棵将青菜根部削进袋中。我将青菜给邻居分发了点后折回,见他将掉在旧报纸上的泥土细心地倒进口袋,用细绳将袋口扎紧后,折叠好。我说:“丢屋角吧,下楼时扔进垃圾房。”他说他走时会处理的。
阿强住在我无锡老家北面的庄上。他告诉我,随着城市化的进展,原来的一点土地又划为公用,自己只剩下屋后一点点菜地了。他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就剩下他和老伴,种点蔬菜“白相相”。我给他沏了杯绿茶。他喝了几口,就在我书橱前转悠,翻阅。我知道他从小就爱看武侠小说,就说:“我没有金庸。”他不死心,翻到了无锡著名的章回小说作家沙陆墟的《江湖生涯》报纸剪贴。他是沙迷,说这部小说可没读过。他临走时我将这本剪报装进档案袋送给他。他出门时却将剪报留下,说:“下次来聚时在你家里看吧。”只见他弯腰将屋角的蛇皮口袋拎着,但路过垃圾房时却没将它扔掉。我说:“蛇皮口袋怎么不扔啊?”他说:“沾菜根上的这些泥土,是农民的土地,国宝啊,要带回,还土于小菜园。”我笑说:“你拎着它跨进高等学府看外孙,雅观?”他说:“这哪里是一撮泥?是书卷气!”
后来听说他硬塞了点零用钱给外孙,回家时哼着锡剧,就拎了那只蛇皮口袋,老伴要回常州娘家叫他在城里买的两盒三凤桥酱排骨竟忘在车上了。老伴骂他丢了魂,他说:“没丢、没丢,泥土者——魂之所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