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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父亲钱潮
钱绍昌
  钱绍昌

  20年前(1994年)父亲钱潮(儿科专家)以98高龄逝世。我曾想写一篇文章纪念他,可一直未动笔。现在我自己已是85老叟,说不定哪一天想写也写不成了。

  父亲去世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可他留下了一笔最大的无形遗产,那就是将我们兄弟5人都培养到大学毕业,让我们终生受益。即使在日寇占领上海时期,我们也没有辍学过一天。那时候我们一家有18口人(三叔和舅舅失业,均全家住我家),而挣钱糊口的只有父亲一人,就全靠他支撑着,这多么不容易呀。父亲17岁就考取官费东渡留学,埋头读了8年医科,再做了3年住院医生才回国,故而他十分重视孩子的学业,每个学期末他都要检查我们的成绩报告单,加以评论。这样就促使我们努力学习,不敢懈怠。

  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爆发,为了躲避日寇,我们一家老小搬到了上海英租界。1938年,我国大片领土已被日寇占领。日本趁此在南京成立伪中央政府,安排大汉奸汪精卫任伪中央政府主席。此时九州帝国大学的小野寺直助教授来到上海,他是指导父亲多年的恩师。他受日本政府委托,劝父亲出任浙江省伪省长,因为当时父亲已经是一位颇有名声的医学专家。父亲坚持民族大义,严词加以拒绝。看着我家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岳飞的大字:“还我河山”,小野寺失望地走了。结果日寇找了父亲的一个同学傅式悦出来担任傀儡省长。抗战胜利后他以叛国罪被枪决。回想起来,我们十分庆幸有这样一个不受威逼利诱的好父亲。

  1948年下半年,辽沈战役已告结束,平津战役和淮海战役正波澜壮阔地开展着,解放大军指日即将南下。父亲考虑到上有年近80的双亲,下有5个都在念大学的儿子,担心他们在战乱中的安危。所以就委托去台湾的姻亲在台北买了房子,打算全家搬至台湾。他的许多老友均已陆续离开大陆了。正在此时,老同学郭沫若来看他了。郭老说,像父亲这样有造诣的医生在解放后一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在郭沫若的劝说下,犹豫不决的父亲终于下了留沪的决心。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果然,解放后父亲的才能得到充分发挥。他被政务院聘为科委医学组组员,被卫生部聘为血吸虫病研究委员会委员。上海市又聘他为市血吸虫病研究所顾问、寄生虫病研究所兼职研究员。重新从事医学研究的夙愿终于实现,他感到自己越活越年轻了。他还担任市政协委员和新成区(现静安区)政协副主席、中华医学会总会理事等职。1958年春,父亲不顾自己已经年逾花甲,积极下乡投入防治血吸虫的斗争。1959年,新成区(即后来的静安区)中心医院成立,父亲被任命为该院副院长兼儿科主任。1959年秋,暴发性(或中毒性)菌痢在上海流行。此病发病急剧,死亡率达90%,严重危害儿童的生命。上海市成立了暴发性菌痢研究小组,父亲也被邀请参加。

  1959年深秋,卢湾区中心医院有一例暴发性菌痢请父亲紧急会诊。当他赶到时,病孩已经气息奄奄。64岁的父亲用老花眼观察孩子眼底,发现小动脉严重痉挛。他创造性地采用了大剂量阿托品反复静脉注射,眼底微循环逐渐恢复,病情开始有起色,经过通宵抢救,病孩终于起死回生。这极大地鼓舞了父亲。一年内,静安区中心医院儿科连续收治了149例暴发性菌痢,均采用了阿托品疗法,全部被救活。其中每一例,都是父亲通宵达旦地陪在孩子身边抢救成功的。这时我在瑞金医院工作,父亲常和我讨论微循环的病理生理机制,我发现他对阿托品疗法的认识开始提高到理论高度。

  1961年,66岁的父亲在中华医学杂志上发表论文《以阿托品为重点的综合施治对中毒性菌痢的疗效》,在世界上第一个报道了以大剂量阿托品治疗中毒性菌痢而取得成功。这篇论文引起了医学界的震动。这个新疗法立即被全国接受,并很快被推广到治疗其他各种感染性休克(暴发性流脑、中毒性肺炎、中毒性乙脑等),效果均佳,从而挽救了无数生命。

  1965年,由父亲主持的科学研究报告《中毒性菌痢的阿托品疗法》经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委员会通过鉴定,并在1978年获全国科学大会颁发的重大科技成果奖。阿托品治疗中毒性菌痢的机制,主要是通过对微循环的作用。1977年,“中国微循环研究学会”成立,父亲被公认为是这方面研究的创始人,以82岁的高龄老人被选为该会首任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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