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和琳达是英国伦敦声名远扬的一对书匠夫妻,他们采用传统的手工工艺装帧和制作精美的图书,让人在惊叹之时,不由得对被称作“夕阳西下”的纸质书重拾尊严和信心。
今年年初,天气还很寒冷的时候,我特意慕名前去伦敦拜访了这对书匠夫妻。他们家在摄政公园附近,车子经过白金汉宫后一直往北,道路两旁林木茂盛。我突然想到,那些参天的大树除了可以献身用来做书,其实本身也是写满了阅历的。当然,木材化作纸浆已是后来的事了,书匠夫妻曾做过一本铜制的书籍。那原是一份两千多年前的手稿,刻写在一个铜盘里。那时,罗马人即将攻陷耶路撒冷的神庙,那个神庙藏有大量的珍贵宝藏,必须立刻藏起来,考虑到可能会藏很久,于是,有人便将这批珍品的名目和藏匿地点刻写在了一个铜制卷轴里。悠悠两千年之后,这个铜轴在约旦被发现了。书匠夫妻被请去复制那份手稿,他们考虑再三,决定仍然采用铜质材料,但将原来的卷轴平铺开来。当我看到这部用三片巨大的铜制成的书籍时,那份震撼无以言说。
迈克尔和琳达都是犹太人。琳达至今对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记忆犹新。她告诉我说,那天,家族从事印刷业的迈克尔带她去一家图书馆,那里的馆长给他们看一份珍藏的抄写于1476年的希伯来语《圣经》。琳达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不觉间热泪盈眶,这位在世界多地生活过的知性女子,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文化传承,觉得自己像回家一样,不仅遇见了一个相同文化背景的人,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根脉。她说:“我觉得我爱上了这本书,也有点爱上迈克尔了,说实话,那天我最为感动的是能被图书馆馆长这么隆重地分享一本书。”没有想到,最终促使他们选择走到一起成为夫妻的,正是这本手抄书,因为图书馆馆长邀请他俩将之复制成图书,而他们认为这是一份两人都能共同理解并能共同倾心做好的事业。
那天,在这对书匠夫妻家里,我还看到了他们正在制作中的《死海古卷》。《死海古卷》是一位牧羊男孩在1947年于死海西北基伯昆兰旷野的山洞里发现的古代文献,这些在羊皮纸上用希伯来文以及希腊文、亚兰文、纳巴提文和拉丁文手写的文献,写于公元前二、三世纪到公元70年间,用了漫长的时光,至今依然扑朔迷离,充满无限的遐想。《死海古卷》目前在全世界已出版了众多版本,但是,迈克尔和琳达制作的版本却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受一家博物馆委托,完全是对所有发现的残篇予以重新复制。书匠夫妻的工作室设在他们家的花园后边,那是一座平房,里面既是资料库,又是手工作坊。为了恢复《死海古卷》原有的面貌,他们采用了最初发现时对古卷所做的原始扫描图像。他们认为,古卷上所有的文字都是那时的人们用心写下来的,欲告诉后世之人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这是特别感人的割不断的心灵的维系和承继,因此,必须用最上等的羊皮、最美观的书法、最极致的装帧、最考究的工艺将它们呈现出来。由于找不到合适的羊皮纸,他们不惜工本和时间,自己制造了出来;为了复原古卷中的黄金图案,他们又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浮金印刻工艺。面对这样一本书籍,我心里同样盈满了崇敬和骄傲。我相信,如此精心制作的书籍已经是一件蕴含了人类精神品质和文化价值的艺术品了,非但弥补了残破变质的古卷的遗憾,也使得古卷能以这样的方式可以更好更久地传世。
那天,我从书匠夫妻的工作室出来,正午的阳光明媚而透亮。我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喝了一杯浓酽的咖啡,这时,我看见书匠夫妻的人高马大的儿子穿过草坪朝这里走来。我问小伙子是否继承了他父母的事业,他有些腼腆地摇了摇头,不过,他说,他会跟他父母一样,永远对作为人类文明发展成果的书籍满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