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幼年丧母,正值抗日战争爆发时期,兵荒马乱,母亲不在了,家道开始中落,私塾先生打道回府,书香门第,书还是要念的呀,于是我的父亲被送到远处的殷汇乡的小学念书。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农村,交通极其不便,顽皮的他,不再有母亲的呵护,每天徒步翻过牛头山去殷汇小学。我父亲的舅舅,当时在殷汇镇上开着一家烟纸店,卖些小杂货。几乎每天,他都候在我父亲必经的羊肠小道,即使是大雪天,舅舅戴着皮毡帽,穿着长衫,蜷缩着身体;每天看一眼顽皮的外甥,从长衫里掏出用层层油纸布包裹着的鸡蛋,或者包子,还是热的;妹妹不在了,是妹妹的幼子,心痛啊,总担心他饿着肚子。舅舅的话不多,只看上他一眼,心里踏实了,再回去看店。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听父亲讲过多少回。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舅爷爷已经年过八十了,眼睛几乎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了,媳妇彪悍得很,总嫌弃他不能劳动还得供他吃喝,舅爷爷脏得不行。父亲接他到城里,带他看病拿药,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和今天不能同日而语,也不知道去过多少家医院,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个医生,并没有多少起色。
得知甘露之惠,酬报灌溉之恩的最经典和动人之作莫过于曹雪芹笔下的那棵绛珠仙草,是因受神瑛侍者雨露灌溉。感受到天地之精华,最终脱却了草胎本质。若没有那点甘露,绛珠仙草早就枯竭而亡了。
少年时代读《红楼梦》,总以为曹雪芹虚拟了神话中的仙草,只是奇特的想象和梦幻。其实,尘世的屋檐下,纵观人的一生,有多少的无助和软弱啊,若有爱,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是甘露,这点甘露足以滋润着我们干枯的心灵。
我的父亲毕生都在追忆着那个在羊肠小道上等候着他的舅舅,他穿着旧式的长衫,话不多,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总是守候,一直到我父亲离开那片土地;这甘露滋润着他幼小的心田,伴随着他的成长。
好佩服曹雪芹对于人世间沧桑变幻和深爱的洞察,今夜,我又翻开《红楼梦》,再次细读和品味寓意深刻的那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