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像逃难的难民一样
一年后的一个阳春三月,一个六斤六两重的胖小子,在“皇宫”里呱呱堕地了。梅香抱着婴儿,想起了一个人,她爱的一个人——初恋情人柳叶。她是真心爱柳叶的,此时,多么希望,她怀里抱着的是她与柳叶的孩子,她多么想为柳叶生儿育女啊。几年过去了,始终没有柳叶的音讯,在这战火连天,灾难乱世的年月,他是活在世上,还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这她都不知道。国杰虽然站在梅香的身边,她却完全没有感觉他的存在。
宝宝长到三岁了,他已经能在草地上撒欢了。那天国杰一手拎着一只鸟笼,一手抱着宝宝,重回草地。他将宝宝放在地上,让鸟笼放在小家伙的面前,任其玩耍。小家伙看到笼中的两只黄绿色的金丝雀,一伸手就去抓,不料正好被小雀儿啄了一口,小家伙哇地一声哭叫了起来。杏芬这下子有了报复的机会,大声叫道:“看侬会出花头,一息迭样,一息伊样,好了吧,看看出血了?”
还好,小家伙的手上没见血,但有一个明显的红点。梅香心疼地抱起宝宝,走到一棵小树旁,将树叶拨得啪啪响,一边嚷着:“宝宝,侬看,小树叶,小树叶,会动的,会动的。”小家伙的眼睛一下子被晃动树叶吸引住了。梅香把嘴凑上去吹树叶,树叶马上又啪啪地晃动起来。小家伙也学着梅香的样子,把小嘴凑上去,树叶也晃动起来,一吹一动,再吹再动,小家伙觉得好奇,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还是妈妈有办法,看宝宝笑得多开心。”黄国杰的这句话像针一样又剌了杏芬一下,杏芬心里甚是不悦,对国杰说:“侬呆呆地站在那里做啥?还不快去拿紫药水来。替宝宝消消毒!”国杰将杏芬的皮球踢给了秀姑:“秀姑,侬去拿!”杏芬说:“秀姑不晓得放在哪里,还是侬去拿!在我房间的夜壶箱的抽屉里。”
国杰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地转身去拿了。国杰拿了紫药水出来,听得弄堂口几声汽车喇叭声,车子里走出来钱伯韬。
伯韬拉过国杰到一边说:“最近查黄金查得紧,机场,码头、汽车站,凡是来自外省的大包小包都要查,这些交通关口都换了中央政府的经济稽查队。听说是小蒋直接抓的。”国杰没的回话,心里却不停地在打鼓,他担心的就是自己炒黄金的事。但是他心里早有盘算,一旦局势勿灵,趁早滑脚。
局势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从前线退下来的国民党败兵像潮水一样涌进市区。这些日子人心惶惶,去香港、台湾的船票、机票,就像是当年重庆到上海的船票、机票那么紧张,一票难求。弄几张票黄国杰还是有办法的,在上海滩混了那么多年,弄几张去香港的票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消说,几根小黄鱼(金条)就很快搞定了。
整整一个白天,外表看上去毫无动静的“皇宫”,里面却是忙得不亦乐乎。黄国杰关照家人尽量轻装上阵,把值钱的黄金、细软带走,其他面积大的东西一概不要带。梅香想好了,她只带两样东西:宝宝和一副父亲留给她的翡翠麻将。她将自己的一条花色丝绸围巾,把这副麻将包裹好,放在她随身携带的一只手提箱里。也许是由于过度忙碌与紧张,梅香的头感觉沉甸甸的,并不断地打喷嚏,她一摸自己的额头,觉得的点烫。曼丽见梅香摇摇晃晃的样子,拉了拉她的手,又摸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叫起来:“妹子呀,侬个头蛮烫咯,好像是感冒了,那能介不巧啦,人亦要走了,却碰着迭种事体,赶快去躺一息。”杏芬赶紧跑过来,“感冒啦?啊呦,真要命,要紧关头那能好感冒呢?要是传拨宝宝哪能办?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急煞人了。”
夜黑之后,黄国杰准备了两部小轿车,杏芬抱着宝宝与国杰坐第一辆车;梅香、曼丽与前往送行的秀姑坐第二辆车。前往十六铺轮船码头的狭小马路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子,有小轿车,有吉普车,有黄鱼车,也有三轮车,有的人家甚至还专门雇佣了江北车(一种手推的独轮车),大包小包地推着。人们像遇着炮火、兵匪、洪灾逃难的难民一样,向着一个方向,逃啊,逃!黄国杰的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很快被拥挤的人流隔开了,等第一辆车到达十六铺的时候,后面的一部轿车却远远地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