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乐之城》真像众多不吝溢美之词的影评人所预测,在奖项上实现大包大揽, 也并不代表影片就可以拿艺术成就傲视群雄,而只能映照好莱坞的自恋以及普罗大众对成功学的痴迷。资深影迷追溯影史挖出的“致敬梗”,或者专业评论从技术角度所做的分析文章,影片与《雨中曲》《卡萨布兰卡》等经典电影在画面上的对应,长镜头如何让歌舞与情感水乳交融等等,对多数观众而言并不具备价值,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自身的生活与梦想,如何被影片用梦幻般的色彩拔高提升。
假如爱情必须为事业让步,那就一定要在工作上收获众多仰视目光,得到伤感缅怀旧情或者找寻全新恋情的资本,这是《爱乐之城》中的男女主人公塞巴斯蒂安与米娅的命运实写,也是在大城市漂泊的打拼一族的心声,北漂或者沪漂眼里,洛杉矶的别称“La La Land”并不与这座城市产生关联,它的另一释义“梦幻之城”,指向的是足下的北京或者上海。
有意思在于,导演达米恩·查泽雷对成功的过程丝毫不感兴趣,在意的仅是用爱情的伤逝,比对逐梦的结果。尽管影片不断展示一对情侣在造梦路上的各自挫败与互相激励,作用却是装点小情小爱。在查泽雷2014年拍竣,令他一举成名的《爆裂鼓手》里,渴望成为顶级爵士乐鼓手的19岁少年安德鲁,梦想刚刚起步,便对主动追求的女友提出分手,旗帜鲜明地指出爱情一定会变成事业成功的绊脚石。他的观念是否极端不去论证,影片倒是不吝笔墨呈现他的甘为理想和孤注一掷。然而到了《爱乐之城》,塞巴斯蒂安的心高气傲与米娅的不惧失败,连同他们的分分合合,皆不过是服务现代都市伤感童话(或说寓言)的工具,因而他们最终的“成功”,是对梦想毫不走样的复原。
不是说不能拿爱情做外包装贩售成功学,关键是作为一部歌舞片,《爱乐之城》远没达到奥斯卡评委会,以及推波助澜的媒体和评论人赋予它的高度。纵观在影史上奠定地位的歌舞片,爱情固然是不可或缺的元素,然而许多电影有更为宏大的社会学甚至人类学层面的关照。影史上摘得奥斯卡最佳影片或最佳导演大奖的歌舞片,《音乐之声》《歌厅》揭示纳粹对人类文明与秩序的破坏,《西区故事》《芝加哥》背后是种族冲突、司法公正等严峻的社会问题。
最常被人提及、《爱乐之城》多次致敬的《雨中曲》,看似展现无声电影如何过渡到有声电影,却也特别强调女主角凯西是舞台剧演员出身,道出戏剧是电影的母源。《爱乐之城》中米娅最终如愿以偿成为电影明星,舞台剧同样功不可没,自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虽然失败,然而台下坐着赏识她的表演才华,能够令她“变成”偶像英格丽·褒曼的制片人。可是这里的话剧舞台,充其量只是米娅的人生跳板,而让她抓牢机会的,还是塞巴斯蒂安的爱情。
值得肯定的是,《爱乐之城》尽管像《雨中曲》《歌厅》等般,讲述的是艺人追梦的“后台故事”,但是载歌载舞的场景,并没放置在剧场环境,而是将洛杉矶当作天然的舞台,让背景更具都市生活的肌理和质感。如此与影片主旨吻合之余,不失对歌舞片形式的创新。
好莱坞诸多经典歌舞片,与百老汇同名音乐剧属于相伴相生,歌舞场面多由舞台场景衍变。《西区故事》等年代较为久远的影片不提,罗伯·马歇尔2002年拍摄的《芝加哥》(《歌厅》导演鲍勃·福斯参与编剧),即使融入犯罪元素,但演员在监狱里的又唱又跳,场景搭建以及灯光运用,仍然舞台范十足。《爱乐之城》用城市拓宽歌舞表演的承载。
《爱乐之城》故事自带的缤纷色彩,也决定影片要依托洛杉矶的日景夜色方才成立。电影以春夏秋冬作为篇章,交代男女主人公在情感与事业上的变化,但洛杉矶四季如春的气候,却说明两人所谓的命运起伏,与人生的残酷扯不上半点关系。说到底,让他们变为人中龙凤的,与生俱有的才华占据一定成分,更多的是不如从何处修来的福分。
而这首都市生活中略带感伤的插曲,当作催眠故事睡前听听便好,万不可视为励志榜样,以为谁都能够迎来并抓住渺茫的机会,顺利抵临人生巅峰。正如影片中亮丽的服装,只有穿在童话世界里的演员身上,才能称为“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