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季,一整天闷热与阴郁,气压低到近乎令人窒息,这样的天气,本身就是小哀伤。推窗,外墙上挂着橘色的凌霄花,藏匿在浩瀚浓厚的绿叶中,花瓣萎缩,蔫垂零散,一缕一缕地耷拉着,颓丧的样子。就好像,一些被忽略的凡人,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于是就有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弱势的,被动的哀伤。
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只下了十分钟,却滂沱酣畅。雨过,天未晴,空气却似“透析”过,滤去了杂质,澄清,明白。橘色的凌霄花跌落在草地上,竟比挂在枝叶上时多了几许神色,依然是小小的,却有柔软湿润的草丛铺垫和包围,这弱势的,被动的,被掐断了命脉的花儿,却是微微张开了,花瓣上缀着小水珠,鲜嫩着,一副小确幸的样子。
很多时候,哀伤,是因为活得乏善可陈。也有时候,因死得其所,而幸福。
独自报豪华旅游团去川西,没与朋友同行,只有一车临时组成的陌生旅伴。大巴车上,只我一人选择坐最后一排,一路看所有人的后脑勺,以及车窗外的山和山外的山。然后,下雨,遭遇塌方,山路被阻断。小情侣、老夫妻、母女父子、姐妹兄弟,彼此质询,又彼此抚慰。坐在最后排的人,只看着他们每一颗扭来扭去的惊惶的头颅,沉默。没有人倾听我的惊惶,亦没有人需要我的抚慰。
塌方路段修复,重新启程,一车人复又欢欣鼓舞,吃零食、喝矿泉水,相互嘲笑适才的胆小。依然坐最后一排,静静地看他们因为兴奋而转来转去的头颅,直到那片蓝宝石般的湖泊出现。一车人欢呼着向湖边冲去,相互拍照,摆各种造型,每一张脸都要做出与湖泊无比亲密的样子,于是那些脸,已与他们自己无关。没在湖边留下自己的影像,因为没人给我拍照。可是那会儿的我,莫名地,觉得很爱自己。
很多时候,屏蔽了“相互”或者“彼此”的人际关系,才知道你是不是爱自己,或者,要怎样爱自己。
一日朋友聚会,散席已近夜深。步行去地铁站,坏了路灯的康平路,茂密宽阔的梧桐树冠阻挡了更远处的灯火。白日的绿荫,此刻是墨荫,罩出一洞漆黑。并不觉得走在黑洞里有恐怖感,恰是,一眼看不到边的温暖。偶有渐近的车,大灯忽然射来,照耀得一街肃杀,温暖顿失。下意识闭眼,这黑夜里的剧烈灯光,让温和的世界变得坚硬。
走得缓慢,亦没有搜寻附近的共享单车。有临街的民居,家门就对着人行道。偶有声响,是夜归的子女,停下摩拜或ofo,敲开门,“夜饭吃过了口伐”的废话式问候声响起的即刻,又消失在很快关闭的门内。黑洞归复黑洞,喧嚣的世界依然在,只是离这里远。好像,这巨大的黑夜便是一幕水帘,遮蔽了洞里这个寂静、深暗、缓慢、温暖的世界。而大上海,就是洞外的那座花果山,灿烂、直白、激烈,凌厉。
很多时候,我们闭上眼睛,是为了躲避太亮的灯光。很多时候,我们睁开眼睛,是为了更深更深地探进,那种黑暗里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