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展开对中国的全面大规模侵略。小说《芦花飞白》讲述的是生活在江苏盐城一群普普通通的中国人面对山河破碎,国难当头,各自做出的抉择,演绎了一场可歌可泣的抗战悲歌。
1.码头
1937年7月,暑假,上海圣约翰大学三年级学生唐笑石与女友宋雨晴一同坐船回到他们位于盐城的家。
船是属于盐务公司的。唐家自清初起经营盐业,历经四代,到了唐笑石的父亲唐元翰手上,已占据苏南苏北盐业市场的半壁江山。
船在广州下货后即沿嘉杭而上,因为途中要回避海上的兵舰,唐笑石在上海就多等了一天。对唐笑石来说,这一天的时间简直是天赐。当他拿着船讯电报第三次站到圣心女中门口,看到换去校服的宋雨晴带着一只小小的手提籐箱逶迤而出时,唐笑石感到心花怒放,因为已经近三年没有回家的她终于同意跟自己一起坐船回家了。
唐笑石即刻打电报给家里,告知即将启程还家,想到不久后要与这个姑娘共同出场,又在电报中简要提到同行有一圣心女中的宋姓同乡同学。电报是打给在县党部警察局任职的哥哥唐驯石的。哥哥去日本留洋一去经年,两年前才回国,兄弟俩已多年未见。唐驯石即刻回电:亟昐面晤。从这“盼”字不难看出兄弟情重,唐笑石很高兴。
唐笑石一高兴,就要吹口琴,他有一把白金镶边的进口口琴,是20岁生日时哥哥花重金买下寄送给他的。唐笑石的口琴吹得很好,大学里的女生们都迷恋他穿着白色西裤,咖色背心,倚栏而立横琴在口的样子。
湖荡里有风,唐笑石取下头上黑沿灰底的帽子给宋雨晴戴上,宋雨晴看着他笑了笑,并没拒绝,而是指着满眼的湖光水色说:“在咱们家乡,等入了秋,满湖荡的芦苇顶着飞白的花,才叫好看呢,远远望去,像大地戴上了一顶巨大的灰色帽子。”
天清水凉,船行顺风,悠扬口琴声随风飘荡……这趟旅行是唐笑石终生难忘的记忆。船行三日到达上冈码头,这天是7月7日。
随着船身与码头的轻微碰撞,货船靠岸。唐笑石一个大步先跳上岸,回身把手伸向女伴——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枪声。
一大群黑衣警察手持长枪像一群黑蚊迅速向码头袭来,夹杂着吼叫,码头上的人群顿时混乱起来。正走成一排卸货的盐工连同他们肩头扛着的大麻包突然连环摔倒,撞翻了一个卖莲藕和鱼圆粉的担子,一架三轮车飞奔路过,车夫刹不住脚,眼睁睁看着车把子扫过两个警察,于是他们手中的枪胡乱地响了。青石路面碎石四溅,人群更加杂乱张惶。
唐笑石和宋雨晴被慌乱的人群冲撞、磕拌。一个男人背着一捆帽子从她身边飞奔而过,一声更近的枪响,他突然向前扑倒。身后的帽子飞起来,旋转着飘落。
都不许动!一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伸在宋雨晴面前,枪口咝咝冒烟。
挥着手枪的警察队长唐驯石出现,胯下的马顶着一头猩红的长毛,喷出一嘴腥臊热气。所有人都不敢动了,刚才还开锅般的人群突然静止了。黑衣警察迅速围拢,端着长枪向倒地的男人靠近。
男人中了枪,一缕细细的血流缓缓地流淌在地面上。他挣扎着向前伸出手,似乎想奋力抓住面前的帽子。一个警察凑上前看了看,说:“队长,是宋家裁缝铺那个卖帽子的。”
唐驯石用穿着皮靴的脚磕磕倒地男人的腿,说:“叫你站住,跑什么跑?”这时,两个警察气喘吁吁地跑来,说码头另一头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跑了。唐驯石一招手:“给我追。”
话音刚落,地上的男人突然身体翻滚,一把抱住唐驯石的脚,张嘴狠狠咬了下去。唐驯石不耐烦地举起手枪,用枪柄砸在男人的脑袋上。男人身体一震,仰面朝天,眼睛大大地睁着,四肢软软地摊开了。所有人都看到,他下腹有一处枪伤,血咕咕地冒出来。
唐驯石听到了身旁很近的一声尖叫,他站起身来,看到了五米外张口结舌站着的弟弟唐笑石,以及他身边惊恐万状的女子。
宋雨晴素衣黑睛,头发蓬乱,手中的帽子掉在地上。在唐驯石眼里,她顷刻间惨白的容颜仿佛暗淡的天空中突然划过的一道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