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村不是一个村,而是一个镇。故而它有足足的三万多人口,在风光秀丽的圣井山下占据了天井坪的万亩良田。
之所以叫这一片区域为天井坪,是曹村三面环山,中间凹下去那片视野开阔的沃土很像个天井,故而得名,正是夏秋之交,天蓝云白,太阳明艳艳地照耀着眼前有山、有水、有河流的乡土原野。离我最近的东岙村农舍前,一大片荷塘里,荷花恣情地怒放着,那二层楼三层楼、四层楼的农舍,让我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城市里的小区,不是我熟悉的江南水乡那种情调了。
近些年里,跑得最多的,是上海市郊、苏浙皖三省的乡村。我知道,富裕起来的江南水乡,都在争相做着美丽乡村的规划,要把自己的家乡建设得更加生态,更为宜居,更有人文气息。
看过的一些村庄,走过的一些乡镇,纷纷建起了图书阅览室,棋牌室,供老年乡亲休闲的茶室,散步的长廊。逢到领导来视察了,有客人来参观了,通知村镇上的一些老人、妇女和孩子,到图书室坐一坐,在村街上散散步,以示生活的安居祥和。
吸引我一次又一次走进曹村的,不仅仅是曹村秀丽的风光,整洁的道路和村舍,而是曹村人自觉的文化意识。比如东岙村背倚的那一片绿荫荫的大山,我问这山叫什么名字?
陪同我下来的年轻姑娘不好意思地摇头道:“对不起,叶老师,我还真不知道,只晓得叫它大山。”
村中老人告诉我:“这山叫大布衫。”
我眺望着郁郁葱葱的山峦上葱茏欲滴的翠岭,觉得也颇为形象,大山像一件巨大无比的布衫般护佑着村庄,但是把做衣的布取为山名,总觉有点蹊跷,于是忍不住问:“为啥叫大布衫?”老人当即纠正我:“大布山。一座山的山,不是衫。”
为什么用这个布字?” 老人笑了,讲出一个典故,古时候山岭两边的村庄,总是为了土地和水源,发生争执,激烈时还会发生械斗,双方互不让步,都觉得自己有理,于是有人找出一块布,双方友好协商,把协商认定下来的条规写在白布上,作为世世代代该遵守的乡规民约。从此以后,无论天干水涝,再没发生过争吵和械斗。村民们一致,把村后的这座山,取名为大布山。
一个不起眼的地名,引出一段颇有意味的故事。这故事里蕴含着的,是传统文化呵。
曹村镇下面的许岙,是梅龙溪旁的一个美丽村庄。村庄里竟然建起了一个文化礼堂。
小小一个村庄,竟然建设一个文化礼堂,是摆花架子吧?我心里暗忖。
走过去一看,嗬,这礼堂还不小哩!四四方方的一大块平顺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一头还建有演出和开会用的舞台,两边的二楼上,一间间屋子里,都是人,有大人有小孩,有妇女有老人,更有不少青壮年。
村里人介绍说,建村已有1500年历史的许岙,是南拳的重要门派“马坦门”武术的故乡和大本营。古往今来,凡登临浙南名山圣井山去的人们,都要从许岙这个古村路过,由此上山,村里至今留有“圣井大路”的牌。特别是年年的“二月二、龙抬头”日,各方拳师也会借着节日前来参加会市,切磋拳艺。
村里没有建文化礼堂之前,就有不少人家开设拳坛,家家户户都有学打拳之人。
发端于温州的南拳,秉承“学武先学德,无德非试人”的传统,以拳会友,以健身修行、锻炼身体、强健体魄为主。改革开放以来,曹村人无论走南闯北、经商天下,还是留在本乡本土建设创业,繁忙之余,都坚守着这既带娱乐又能健身的“马坦门”传统。
这是武术,也是文化。龙虎拳法的“百手联”套路,被编进了国家武术拳谱,有名的“虎鹤双形拳”已经申报非遗名录。
似乎在印证拳术和文化的关系,上得二楼来,墙上一首《千家诗》中的《春暮》,已醒目地书在那里。几个四五岁的娃娃,一边蹦蹦跳跳地练着简单的拳路,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门外无人问落花,
绿荫冉冉遍天涯。
林莺啼到无声处,
青草池塘独听蛙。
村人告诉我,全村上下,男女老幼,几乎都能吟咏这首古诗。不少人还能讲出,写作这首诗的曹豳和他们曹村人的关系,说他是个清官、好官,说他一辈子做过不少好事,写下了几十本书,只可惜,年代久远了,只留下了15首诗词。留下这么少也没关系,仅凭这一首《春暮》,他照样百世流芳。
在文化礼堂里一路走去,一路看着茶室、棋牌室、幼儿活动室,图书室里和谐的氛围,大堂里青北军的练拳习武之声,陡地意识到,“美丽乡村”建设,如果都能同本乡本土村民们的自觉需求和文化传统结合起来,那么,自会出现一股新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