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当兵离家独立谋生,10来人同住一个大房间,100多人同吃一个大锅饭,不是馒头,就是蒜头,简单划一,寡淡无味。虽然插队落户生活更艰辛,但很羡慕插兄插姐的集体生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搭伴,虽苦犹甜。而在部队,尤其是基层中队,都是清一色的光头,阴阳失调,且都是年轻力壮、生猛阳刚的汉子,精力充沛却无处发泄。业余时间,白天打球,晚上下棋,周末就去找老乡聊天,每周末晚上放映一场露天电影,是最受欢迎的节目,这些就是大兵的娱乐总汇。
部队战士最盼望的就是过大年,因为一到过年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可以熬夜打牌,找老乡聊天。中队平时作息制度甚严,到营房内的小店里去买个牙膏肥皂也要请销假。晚上9点吹预备哨,必须回到寝室洗漱,9点半吹熄灯哨后统一关灯就寝。在中队过的第一个除夕夜至今记忆犹新。
北方的冬天特别寒冷,机场在大山深处,山谷里的风犹如利刃,刺得脸生疼。冬天为了取暖,每个房间装一个取暖炉,铁制的炉烧煤,烟雾通过铁管排出窗外。白天铁炉烧开水,滋润干燥;晚上铁炉烘鞋垫,臭气熏天。
除夕这天上午,中队安排统一打扫卫生,大家争先恐后,将房间的旮旮旯旯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口擦得窗明几净。下午,为了满足100多号大兵能吃上水饺,司务长决定将肉馅和面粉分发到每个机组,大家一起兴致勃勃地取来面粉和肉馅,有的和面擀皮,有的包水饺,围在铁炉边包饺子,边说笑话,主题多是老家的女朋友和梦中的情人。济南兵机械师老燕的半导体正播放着李光曦演唱的《祝酒歌》:“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正听得兴头上,半导体戛然而止,上海兵小卢用沾满面粉的手猛地敲打一下,歌声又飞了出来;东北吉林兵大刘善于说老家过年娶媳妇闹新房时的黄段子;山东掖县兵王大个吹嘘老家的海鲜吃不完,喂狗喂猫;广西南宁兵小何说,他从没见过下雪,那天将洁白的雪花夹在信封里寄回家给父母看。我们取笑他信还没到家,雪花早就化了,等爸妈看到信后,不但看不到雪花,连写的字也看不清啦!乐得我们捧腹大笑,笑得大家泪花闪闪。
一个下午,四五百个饺子铺满了几张大床,老燕取出他的脸盆准备放水下饺子。我嫌他的脸盆脏。部队只发一个黄色脸盆,一条白色毛巾,一个棕色水杯,平时放在房间的角落架子上,洗脸、洗脚都用这个脸盆,洗脸擦脚也用一条毛巾,那时也不嫌脏。你若嫌脏就是犯了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毛病。我赶紧取出自己的脸盆,用取暖炉里的煤渣使劲搓脸盆,然后再用肥皂洗一遍,脸盆顿时变得锃亮,老燕见之笑话我说:“上海兵就是穷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等取暖炉上脸盆水煮开后,开始放水饺,然后上面再扣一个脸盆。
这时开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互相碰碗,一饮而尽。那时年轻,一大碗红葡萄酒灌下去,脸不红,头不晕。须臾,水饺煮好了,大家争先恐后地用大瓷碗舀水饺,每人都可以吃上两大碗,北方兵更能吃。今晚可以喝醉,可以熬夜,酒足饭饱后,大家各自去找老乡侃大山。
我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书,房间里空荡荡的特别清静,吹响熄灯哨时,我取出脸盆来到篮球场角落的水池边洗漱,隐约听到从远处飘来《洪湖水浪打浪》的歌声,虽断断续续,却似天籁之音。那时听惯了激越雄壮的军歌,突然听到王玉珍那如此清纯的嗓音,如此抒情的歌曲,犹如一股清泉流入心田。
我匆匆回到寝室,不顾朔风呼啸,大雪飞扬,披上军大衣,冲出门外,迎着飞雪走向师部礼堂附近的电线杆,围着大喇叭沉浸在流水般的甜美歌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