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奚美娟和关栋天主演的话剧《洋麻将》在云峰剧场首演,热火朝天到导演陈薪伊的车子都差一点被铁面无私的保安拦截在停车场外。首演当晚,勉强赶上演出后登台的陈薪伊笑着透露了这个细节。81岁的她,穿着粉橙色的长裙,握着话筒,在台上掏心掏肺:“我先来朗诵一首《年轻》,我原来想让奚美娟朗诵的,演完话剧后她也挺累的,所以我来朗读!”这是塞缪尔·厄尔曼的名作,当年被麦克阿瑟将军在太平洋战争时期始终镶嵌在镜框里,摆放在办公桌上;这也是松下电器的创始人松下幸之助的座右铭:“没有人仅仅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得衰老,只是随着理想的毁灭,人类才出现了老人……只要勇于有梦、敢于追梦,勤于圆梦,我们就永远年轻!”朗诵之时,站在陈薪伊两侧的奚美娟和关栋天,一人伸出一只手,帮导演把这篇印有400字短文的纸张拉直。
1 “流浪”的童年
《洋麻将》是1978年的普利策戏剧奖获奖作品,符合最难写、最难演的戏剧标准。舞美倒是相对简单的,只要一个场景即可,主要道具就是一副扑克牌——“洋麻将”就是“扑克牌”。主演就两位,奚美娟和关栋天。观众觉得奚美娟演得好,总体风格内敛偶尔爆发激烈;观众觉得关栋天演得也好,时而幽默搞笑时而咄咄逼人偶尔还说两句上海话调侃调侃。奚美娟毋容置疑是好演员,有着静水深流的气质;关栋天的戏曲名角属性在前,赢得观众对他还能演话剧的“意外惊喜”,似乎更易激发“女观众缘”。一男一女,一放一收,一话剧一戏曲的“互补”搭配,说到底,还是陈薪伊的眼光,实现“三赢”。
前些日大世界“升级换代”引进一些高科技娱乐项目,也把陈薪伊请了去。她一踏进大世界的门,颇为感慨:“我第一次来这里,是6岁。”陈父曾任安徽省财政厅长,她的母亲与父亲的恋情不被家里允许,就把孩子留给了陈父,自己去北京投靠熊佛西创办的戏剧学校。熊佛西是戏剧教育家,也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创始人。陈薪伊的童年随父亲在重庆住,日子过得大胆、任性但也乐趣十足,曾有三次差点“玩出性命”。第一次,年纪小到陈薪伊自己只记得“掉落到朝天门码头了,是被人用竹竿捞起来的。”第二次,与她喜爱的电影有关。当年,父亲桌上总是有电影票和戏票——当然最后都落到她书包里。她小学三年级整个学年都逃学,在看电影、逛书店、看话剧。一次,与同岁的小舅舅一起琢磨如何“放电影”,结果在工地上不小心触到了电线,一下子被弹出老远。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板床上,已经昏睡了几天几夜。第三次,发生在重庆的一个跳伞塔附近。她爬塔玩,结果失足跌落,先是坠在一个屋蓬上,再滚落到一旁的沙地上,这才捡回了性命。如今回忆当年,她依然表示:“要珍惜童年,好好玩!”
童年动荡的生活,造就了她的敏锐神经和对自身价值与尊严的肯定。后来,她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遇到恩师徐晓钟。他为她的《生命档案》一书写序,其中有一句话让她感觉“如一羽箭穿透了心”:“你比一般同学多了心灵上的流浪感。”
陈薪伊的“流浪”从13岁第二次离家出走就开始了。童年在家庭里承受的百般滋味,促使她在11岁的时候就第一次离家出走——去寻找生母。13岁第二次离家出走时,她考取了西安戏曲研究院,从此开始了她时至今日68年的演艺生涯。
2 “拼命”的职业
人称“奶奶”,背后被人称为“女将军”的陈薪伊,在导戏的时候,气场十足。而她真正“找到自我价值”,是1978年40岁时,考上中戏导演系进修班那一刻——出生于西安,祖籍安徽,最初当过电影演员,后来唱过秦腔,接着成为陕西人艺导演的陈薪伊,直至中戏导演系招生年龄“最大不超过40岁”时刻,考上了:“好像是我人生的荒漠中第一次看到绿洲。”那些人生苦难、颠沛流离映射在心灵上的“流浪感”,都转而成为排戏的财富。艺术家卖得其实都是命。她珍惜把苦难、流浪、敏感、尊严转化成舞台戏剧的故事的机会,并把所有热情贯注在排戏之中。她把家国情怀与个人命运交织在一起,很快就以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奠定了导演地位——81岁的她这些天继续自我挑战:“我觉得这出戏也可以排成喜剧,而且由全女班来演绎。”她的高光时刻是导演话剧《商鞅》,这出1996年在上海首演、可以载入中国话剧史册的里程碑式的剧目,让当年参与顶层设计的改革先锋看哭,在台上握着她的双手,无语凝噎。
她始终把排演历史人物的初心,贯注在创作之中:“历史上的中国太苦难了,最近70年才迎来相对美好的生活,并且矗立于世界之林。但是,中国的戏剧艺术,还没有与社会经济的同步发展而提升到一定高度,尤其是从专业角度而言。”这也是她最近的大动作——在“演艺大世界”向全球招募名家后,首位落户并成立“陈薪伊艺术中心”的艺术名人。她坚持携将近30位徒弟一起创建“艺术中心”的初衷,在于:“戏剧工作者是美的创造者,剧场应该上演有益于精神成长的剧目,更是课堂。”她认为:“人的能量是很大的。一个艺术家,到了60岁才刚明白人生。”回想当年,她的“学堂”是跟着一位作家“做记录”,跟着排练了三四部戏,“不仅仅是记笔记,还包括如何现场操作执行、如何面对你的合作伙伴等等,那是我的’大学’。”因而,她也想把自己最受益的方式,再传授给自己的弟子们——关栋天、周小倩、俞鳗文……加之,她还有一批学生经常邀请她到海外讲学,包括英国伦敦、德国慕尼黑,那么为何不回到中国上海来呢?做导演需要以案头功夫为基础,现场执导为抓手,且通达人情世故、遍览山河岁月。
3 精神的“殿堂”
“剧场,是城市建筑的英雄!”这也是陈薪伊始终提倡的观点。多年前,她去布拉格参加四年一次的舞美展——展览在市政厅三楼举办。“我想,他们的市政厅三楼大概相当于我们的人民大会堂三楼,这种礼遇对于舞美设计家而言,是最高奖赏。”当她走进一楼时,听到了音乐,走到二楼,发现有一支交响乐团在演奏。当时,她就有预感:“难道市政厅里会有音乐厅吗?”果然,打开一扇大门之后,有一个几乎和金色大厅一样规模的音乐厅。“那天我感动极了!一楼是市政府办公地,二楼是音乐厅,三楼是舞台美术家的展览,这就是艺术在布拉格这座城市的地位。”后来,她又去了欧洲很多国家,参观了慕尼黑巴伐利亚歌剧院、意大利米兰斯卡拉歌剧院、匈牙利布达佩斯歌剧院等等,“所有的剧院,都需要我们仰视。”“再看中国的国家大剧院,造在人民大会堂的西边,天安门对面。当时有人说这么庄严的天安门对面,怎么能造一个剧院呢?人家市政厅里有剧院,我们天安门对面,为何不能建剧院?所以,我觉得城市对于剧院的重视,说明了国家在进步。”
大建筑师林徽因说过一句很人文的话:“有人说爱上一座城市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然,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里一道生动的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的老宅,或许仅仅是为了这座城。”陈薪伊多多少少也是为了一座剧场离开一座城、来到一座城的。因为一座二七剧场(铁路文工团的创作演出基地),她去了北京;21年前,她刚从中国铁路文工团总团总导演的位置上退休,但这并不意味着舞台生涯的结束。上海又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听说了上海建造了全国第一个大剧院——上海大剧院,她就觉得可以来上海。“上海看起来时尚,但是也有永恒的剧场——长存于世的审美精神,是通过剧场传递给观众的。这里,有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呼应。”
“你们感受到了《洋麻将》这出戏的魅力了吧?我们工作人员统计,戏演了一半,观众席里就有37次呼应,有了观众,戏剧才完整!”陈薪伊在《洋麻将》首演后走上舞台的第一句话,是对观众说的。她始终认为:“戏剧不是教育,而是沟通,是呼应,是观众与演员的互动。”作为导演,毫无疑问,她还将在舞台上屹立很多年。“我明年要排演蔡伦为主人公的《蔡大人来了》,会以全体戏曲演员来演话剧!”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关栋天……“我还会继续与奚美娟合作,计划定在2025年……”奚美娟一把抓住陈薪伊的手腕:“先别透露啊……”
总而言之,我们知道,81岁的陈薪伊的舞台计划,起码排到了6年后。其中,还不包括她准备在人民大舞台举办的各类戏剧艺术普及讲座……好的戏剧,会让剧场成为精神殿堂,而陈薪伊也在她的戏剧梦中永远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