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需要触摸才能激活。那天,著名配音演员戴学庐问我,“你熟悉孙景璐吗?你应该写写她。”挺简单的一句话像鼠标一样点击了我记忆的屏幕。倏然间,我尊敬的有着妈妈般慈祥笑容的孙景璐老师的形象闪现在我眼前。
第一次见到孙景璐,是在她拍摄电影《邮缘》不久。那次采访,她的朴实、热情、爽朗,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她的经历——历史和现实的巨大反差,更令我击节称奇。我没想到她资格是那么老。早在1939年,16岁的孙景璐就在香港开启了自己的影剧生涯,成功地塑造了影片《孤岛天堂》中的小舞女。这么老资格的“高知”一点架子也没有,平淡随和,和蔼可亲,就像弄堂里的邻家大妈,着实让我感动。我也没想到,眼下孙老师在影片中经常扮演土里土气的劳动妇女形象,可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她在香港、上海的舞台和银幕上异常活跃,名气大着呢,而且演的大多是浑身珠光宝气、娇艳妩媚的贵妇人和交际花,烫发、旗袍、高跟鞋,仪态万方、风姿绰约。这些形象性格完全相悖的角色能在孙老师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她的艺术功力和演技可见一斑。
我曾经与和孙景璐共过事的一些老人聊起孙老师。他们一口一声“小孙”,显得特别亲热。他们口中的小孙,勤奋好学,乐观豁达,热爱祖国,痴迷艺术,是一位富有职业理想和艺术追求的好演员。最难能可贵的是,当年她在香港,和李丽华、陈娟娟、夏梦这些大明星齐名,片约不断,收入颇丰,地位优越,日子过得舒适安逸。但新中国的成立,激起了她报效人民的愿望。她义无反顾地推掉片约,放弃富贵,回到上海,投入新的生活新的事业。提起这段经历,有人略带遗憾地对我说,如果她留在香港,她不会经历那么多运动,挨斗被批,也不会尽演一些婆婆妈妈的配角,日子也会过得舒坦惬意——但是,孙景璐对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过。她曾经对我说过,在香港,确实有演主角的机会,也能挣到钱,衣食无忧,但自己始终感到没有归属感。寄人篱下,浸淫在殖民文化中,荣誉、金钱填补不了内心的空虚和彷徨。她特别怀念回来后那段生活,尽管角色的转换、形象的改变,是艰难的,有时甚至很痛苦,但情感和精神的充实,让她体验到满足和欣慰。上世纪80年代初,我和孙老师曾经去过改革开放的特区——深圳。一天,我们来到当时被称为中英街的沙头角。当我们都怀着好奇心倘佯在小街选购一些港货时,孙老师依然坐在车上。我忍不住问她,孙老师,如果现在你还在香港,你还愿意回来吗?她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反问我,你说呢?没等我回答,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一定的!”
孙老师特好客,从深圳回来不久,她就邀请我去枕流公寓的家中做客。她和老伴、著名表演艺术家乔奇忙着张罗,让我有滋有味地饱餐了一顿。那时,她女儿女婿还在部队上,老两口真把我们当自家孩子了,言谈中、眉宇间透逸着父辈的怜爱和关怀。尤其是孙老师,她脸上始终挂着妈妈一样的微笑。
孙景璐,是我敬重的长者、前辈。我敬重她,是因为她演了一辈子戏,最成功的是真实地塑造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