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越过赤道的时候,Elisa一把推醒了我。北京时间凌晨3点,我睁着迷糊的睡眼,只看到舷窗外一片墨黑。墨黑的穹顶上安静地悬着一弯月与几颗星星,墨黑的太平洋上偶尔闪过几道闪电。座椅屏幕上的飞行轨迹显示,我们处在印度尼西亚星罗棋布的小岛之上。它们正在经历一个雷电交加的风雨夜。
“无论如何,我们在南半球啦!”Elisa压低的声音里难掩兴奋。我与她在香港大雾弥漫的冬夜起飞,10个小时后,降落在悉尼燥热无风的盛夏午后。我一边费劲地把刚脱下的大衣塞进已经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一边打趣说:“哈哈,我们完美错过了2016年的春天哦。”
Elisa笑着表示赞同。新南威尔士大学(University of New South Wales,以下简称UNSW)派来接机的司机小哥听不懂中文,却也边开车边跟着呵呵地笑,“So hot, isn’t it?”(是不是很热?)方向盘一转,我们下了机场高速,一个酷暑而热情的悉尼扑面而来。
在澳大利亚
没有“新闻”专业列表
一年前,我决定要申请校际交流项目时,择校的标准只有一个:越远越好。
其实骨子里是很恋家的,但偏又太固执地相信“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便把出国交流也视作一次找虐的挑战。上海在北纬的30°,悉尼是南纬33°,以赤道为轴几近对称的两个地方,听起来,足够遥远了。
接下来便是常规的语言考试和项目面试。澳洲前五高校——澳洲国立大学、墨尔本大学、悉尼大学、新南威尔士大学、昆士兰大学——对中国交换生的语言成绩要求还算仁慈:以雅思为例,总分6.5+小分6.0即可。上述五所大学在较有权威的QS World University Rankings2016(QS世界大学排行榜)中均能跻身前五十,足见澳洲高等教育的水平——毕竟中国内地只有清北在QS前50之列。
我的交流学校是UNSW,新南威尔士州的州立大学,主校区位于该州首府悉尼市。UNSW最新的QS世界排名是第46,然而这并不能阻止我们家亲戚认为它是所“野鸡大学”——因为他们只听说过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大学。墨大的确扬名海外,其商科(包括管理、金融、会计)、医学和维多利亚艺术学院最负盛名;但论及工科,UNSW还是更胜一筹,后者在商科上亦极具竞争力。至于我读的新闻,几乎每所国内大学都设了个“新闻学院”,翻译作School of Journalism,但到了澳大利亚——Journalism是无法在专业列表中被找到的,更别提能有一个School (学院)是专门为Journalism命名的了。
在UNSW
“无冕之王”列在“Arts门下”
开学的第一天,我就感受到了这个国内主流专业在澳大利亚的“卑微地位”:当我穿过一排排琴房、再路过一间间画室、最后还有幸目睹了姑娘们在舞房里傲人的芭蕾舞姿,才最终找到了我上课教室所在的那一层。是的,这个叫Media的专业,办公地点和教室只占了一层。
而整栋气势恢宏、全校唯一一栋能从lower campus延伸至higher campus(UNSW地势起伏极大,我们戏称说校园因此便分“山脚下”和“山顶上”,后文再详述)的Robert Webster Building,其实是School of Arts(艺术学院)的教学楼。新闻被划分在艺术之下——这件事情每每提及都让我很心虚。周末的时候去社团组织的海滩BBQ玩,一帮新交的朋友围拢聊天,问到各自的专业,我说完Arts这个词以后永远都能招收几万吨惊异的注视。当我还想解释一下其实我真正的专业是Media时,外国小伙伴已经表情夸张地耸肩:“Arts is so cool.”(学艺术很酷。)
作为一个丝毫没有流露出艺术高雅气质、更不具练舞造就的姣好身姿的“艺术学院学生”,我能理解众人的诧异。如果能在街头即兴拉一曲大提琴、或是在海边三四分钟就涂抹出一幅油画,那当然是酷,然而……始终不明白,新闻究竟在哪一维度上给人以艺术感呢?
大概是无冕之王遗世独立的尊贵感?
我承认,这个问句带着浓浓的自嘲与讽刺。但这的确是前三年新闻教育给我留下的刻板印象。国内教授愤慨新闻现实的诸多无奈不自由、感叹中国记者角色渐如“过街老鼠”,与国外教授们热情讴歌媒体行业对社会与日常生活的巨大推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课堂里
听教授阐述各自新闻价值观
UNSW对国际交换生的要求很严格。比如,一个学期内所修课程和学分与当地同学相较没有丝毫的“特殊关怀”。又比如,本来在我这一届,由复旦面试选出的交换生共十一位,而当我们被要求在UNSW指定系统里上传了个人资料、语言成绩和在复旦的成绩与课程修读相关信息后,有两位同学没能拿到acceptance letter(录取通知)。
按理说,对方学校已经把选拔权全权授予复旦的,但据此来看,UNSW在语言和国内成绩上还是卡得很紧。
不过,和UNSW本土学生唯一的不同在于,作为国际交换生的我可以跨年级选课,于是我所修的4门课程涵盖了三个年级(UNSW的Media本科学位只需读三年)。有趣的是,无论是开设给刚刚迈进大学校门的一年级同学的基础课,还是老师跟同学都已经极其相熟的三年级专业课,授课教授的第一节课永远都用以阐述他/她对“新闻”的看法。各不相同的价值观由此可见。
英国教授Scott Shaner从业界标杆BBC讲起,澳大利亚教授Stephen Owen和Luke Sharp则分别让我们先打开了手机上的Facebook和Twitter——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他们的一字一句间都是饱满的自豪感,形如带领后人山洞寻宝,迫不及待要展示和描述前方的征程多么美好。
还有一个tutor(导师)叫Syed,是个喜欢直接坐在学生桌子上讲课的老头。第一节tutorial时我们照惯例轮番自我介绍,当我说我来自中国复旦,他欣喜地从桌子上滑下来,他乡遇故知般激动地说,他大学时的室友,现在就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当教授。我脑子里隐约浮现一位外教的脸,瘦高个,以及总是很冷清的课堂。每一届能勇于挑战“全英授课”形式的同学总是少之又少,我当然也是退缩者之一。只是在国内三年都没有过的羞愧感,突然在异国他乡的课堂上莫名地涌上心头。
课后Syed兴致勃勃地继续过来找我聊天。我告诉他,国内的大学新闻教育是译作Journalism,会开设很多关于新闻业务操作的课程,强调培养新闻人的技能;这边却译作Media,并且课如其名地都喜欢从“媒介载体”入手,大谈技术和传播效果,而非把记者这一角色作为主体。
兴许他的大学同学也跟他表达过类似的观点,Syed不停地点头赞许。此后的每一次tutorial他都超喜欢提问我,导致我每周都有特别紧张的一天——我不能给母校丢脸、不能给咱中国人丢脸啊!
(未完待续,更多交换生故事将在下期“域外风”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