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笔时苍老得像老人

　　当《平凡的世界》才写到三分之二时，路遥已经病入沉疴，甚至可以说是奄奄一息，正如他在文章中写道的：“第二部完全结束，我也完全倒下了。身体状况不是一般地失去弹性，而是弹簧整个被扯断。”他写道：“我第一次严肃地想到了死亡，我看见，死亡的阴影正从天边铺过来。”之后，他是靠了一位老中医的中药，才勉强活过来，这位医生告诫他的是“要彻底休养”。路遥当时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长久地活下去，另一条是随时可能死。

　　为了写作，路遥选择了与时间拼命。他形容自己：“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他希望自己能给读者一部完整的作品，他用自己的生命实现了这个承诺。

　　谈到自己为什么选择了拼命写作，路遥回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是书，第二部是打印稿，第三部才是稿纸上的初稿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决定开始播出全书。路遥写道：“这种非同寻常的信任，使我不能有任何一点懈怠。当我从桌面的那台破收音机上听到中央人民广电台李野墨用厚重自然的语调播送我的作品时，在激动中会猛然感到脊背上被狠狠抽了一鞭，我会赶紧鼓足力气投入工作。我意识到，千百万听众并不知道这部书的第三部分还在我的手中没有最后完成，如果稍有差错，不能接上茬而被迫中断播出，这将是整个国家的笑话。”路遥当时精神高度紧张，导致他的腿不断地抽筋，晚上的几个小时的睡眠常常会被惊醒几次。

　　1988年5月25日，这个日子是路遥永远不会忘记的，他写道：“我正是在这一天最后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的全部创作。”而这一天离他去世仅仅四年多。路遥回忆，写完最后一笔，第一次到卫生间的镜子前认真地看了看自己，“我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两鬓竟然有了那么多的白发，整个脸苍老得像个老人，皱纹横七竖八，而且憔悴不堪。”

　　一部最初不被看好的作品

　　2012年12月1日，在纪念路遥逝世20周年的大会上，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白描曾这样回忆道，《平凡的世界》现在得到了巨大的收益，但是它的诞生比我们常人的想象难得多。当他第一部写作完的时候，全中国文坛充满期待，好多刊物向他约稿，但后来很多刊物看了这个稿子以后拒绝发表，这让路遥感到非常意外。

　　第一部书发表在广州《花城》杂志上，陕西作家协会和广州《花城》杂志联合在北京召开了作品研讨会，那是1986年一个大雪迷漫的冬天的下午，“没想到，评论家们对《平凡的世界》几乎是进行了全盘的否定，没有人说好话。当时正面肯定《平凡的世界》的只有两位中国社科院资深评论家，一位是朱寨老先生，他也去了天国，另一位是蔡葵先生。”

　　白描回忆，大家都在批评路遥，有些人说得很难听，说真难想象《平凡的世界》是出自《人生》的作者之手。100万字、三大部、刚刚完成一部，迎头打来这么一棒，把路遥打蒙了。研讨会之后，白描陪着路遥在北京多呆了几天，离开那天，去首都机场的路没有现在的高速公路，雪是横着飞，有点林冲在风雪山神庙的感觉。在路上，他们的车和对面来的车几乎相撞，滑到了旁边。白描吓得大叫，而路遥在后面昏昏欲睡，他完全被失败和批评打蒙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路遥坚持把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写完。然后，写作了第二部，第二部干脆没有任何一个刊物发表，最后无奈在影响不大的山西《黄河》杂志上发表，评论家和评委们依然不看好。

　　这个时候，白描和路遥共同的一位朋友——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叶咏梅，做了一个空前绝后的事情——将长篇小说在联播节目中播出。虽然路遥第三部还没写，她居然作出了这个决定，还有幸请到著名的播音艺术家李野默先生。这一播出，在全国造成了巨大的反响，读者来信不断，读者的反响让评论家和文坛改变了对这本书的看法。从此，《平凡的世界》由读者认可到专家学者的认可，成为中国当代小说创作当中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